当那淡然游闲的眼神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扫过自己，威廉便知道这次终于是找对人了。
他呆愣地望着陌生少年超凡脱俗的外貌，想要倾诉多年来的苦楚又想要质问当初的别离。
最终还是闭嘴不言，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杯白开水。
啪叽一声，莎曼的元婴被白林投入杯中。
“嘿！大小刚好！”
水花溅在威廉的方块显示屏上，小水滴缓缓滑落，让屏幕中刚切换出的青年人脸模糊不清。
“老师！我……”
“停！现在请叫我城主大人。”
小元婴刚一脸委屈巴巴地从水杯中爬出就又被白林提着脑袋拎在手中。
“小莎曼，带我去参观一下我的地下城。”
师徒二人久经沧桑再度重逢的衷心喜悦被强行打断，好像作者不怎么会写这种感情戏一般，草草了事。白林肩上站着猫，猫的头上趴着小元婴，身后是老年电器总动员。
刚拉开卷帘门就看到不知何时复返的希赫独自一人静靠在墙身，简陋的黑袍压根遮盖不住近三米的大高个，可来往庆祝，分享着各类奇特瓜果的俊男美女们却将他忽视。
等到白林带着导游团离开，他紧跟其后，吊在队伍尾部，与行动不便的热水壶为伴。
这点收敛气息，压低存在感的手段白林自然是一眼识破。
令他疑惑的是，四臂男一个四阶灵修，连自己的鉴定都没有发现，肉身造诣更是粗浅，全靠变异而来的躯体能力，如何能干掉剑气纵横千米的剑草虫王？
靠脸？还是靠那群连灵力都未觉醒的普通猎人？
有问题藏在心中，依靠自己观察求解太累了，白林直接问向当事人的老师。
“威廉，好歹暗鸦也曾占领过世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留下？”
身旁的机器人轮子一顿，身体倾斜，差点趴地上。给锈迹斑斑的轮子轴承打磨一番，才继续直起身，苦笑道。
“都是一些过时的废品，就像智能手环时代的手机，哪能算上好东西。
您要的话尽管到工会里拿。”
一个用城主，一个用您字，代表着往事休提。白林对自己取代身份白捡的傻白呆徒弟还有点兴趣，如今的精明老头令他大失所望。
而威廉则对白林外来者的身份心有蒂芥。掠夺向来是异界人的唯一目的。
久别重逢，却已是陌路人。
白林笑了笑，眉眼又拉低了分，显得半梦不醒。他望向欢闹的居民，俯下身接过一名小女孩送上的莓红浆果。
“谢谢！”
没等白林将果子塞入口中，一品酸甜。骑在阿豹脖子上的莎曼若无其事地介绍道。
“心悦果，每个小女孩都会自己种一株放在房间里，细心照料，一年花，一年果，象征着所爱一人情系一生。”
白林看了眼送完果子便跑到母亲背后，还没母亲腿长的小丫头片子，一时间为当地的性启蒙教育所震撼，不由得出言吐槽。
“这也太急了吧！”
莎蔓见白林被勾起了兴趣，正要继续介绍文化习俗，威廉却突然插嘴。
“城主大人，生物总会在最年轻身体最健康的时候追求繁衍。没有人会愿意与怪物交配，包括他们自己，也不愿将痛苦传递给下一代。”
白林这才知道，莎曼离开天空城·方寸山后为何要赶到白玉京，然后才回到地下城。
追着阿豹【狩猎之灵】技能效果在空间中标出的移动轨迹跟踪莎曼时，白林还以为是她想要在无人看守的仓库中捞上一笔，没想到是为了给这些短命鬼补上一块人生缺憾。
始终吊在车尾的希赫操控着一个与他同样有着异状瞳的少年拦下了队伍。
灰绿的蘑菇头下，半遮着的半月残眼盯着一来便抢占主权，成为了城主的传说之人。
“抑制剂修复基因链，不过是将设定好的人类基因模板强行替换到他们身体中，为了所谓的人族正统血脉而牺牲几十年的余生。
值得吗？”
白林伸出手按在蘑菇头上，眼中月光一闪，断开了希赫的控制。
没了精神操控，自卑的少年慌乱地缩头摆脱头顶的手掌，匆忙钻入人群，从瘦弱背影看去，像是一个发霉变绿的香菇。
“值不值得关我屁事，不像某些人只会躲在后面找代言人，反正本城主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
值与不值，当事人自己知道，还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发言一些无用的怜悯。”
话音刚落，白林伸手虚抓刚才表白的小女孩，连人带母一同消失不见。
欢乐的人群瞬间不欢乐了。
跳舞的停下扭动的腰肢，歌唱的虚张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他们的莎曼城主，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地下城，莎曼的名望与权势比老旧的威廉和打工的希赫加起来还要大十倍。
在自己城民的希冀目光中，莎曼周身散发高强度银光，浮于白林头顶。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曾爷爷，白林，现任三大天空城之主，同时也是地下城的新任城主。
大家掌声欢迎！”
啪啪啪！
莎曼率先带头鼓掌，然而应者却无一人。
虽说莎曼不断捐赠珍贵物资，为自己在地下城居搏得了一个好名声，可他们对天空城的恨意不会因一个特殊代表的出现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对比之下，愈加深刻。
没有朝一脸微笑挥着手打招呼的白林扔吃剩的果核果皮已经是看在莎曼的面子上了。
之前逃走的蘑菇头从人群中又钻了出来，一声不吭走到近前，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唾沫吐向白林的脸颊，随后转身就跑。
这作死的行为让威廉等人齐齐动手，行动最快的是留在最后的希赫。
一指点出，便将空气压缩，精准地将那一团带着果香的唾沫击飞。同时立刻冲刺到了蘑菇头少年身前，转身与白林对峙。
实质化的灵力如同千万吨的海水挤压着希赫每一寸皮肤。壮硕身躯不断抖动，连他搂抱在怀中的少年都知道了敌我差距过大，低声向会长道歉，就是眼中不见分毫悔意。
“希赫叔叔，对不起。”
“哼！跟他道歉有锤子用，受害者在这呢！”
此言一出，群雄激愤，无数果皮果核，甚至垃圾桶中的残肢烂肉都被翻出砸向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天空城城主。
银色的光幕将一小方空间与外界隔绝，莎曼趴在白林耳边小声解释。
“这些人都是天空城进化实验工厂中淘汰的残次品，能够活着，也是因为需要进行后续观察。小汉斯的母亲是残次品中的良性特例，在生下他后便被山主带走了。
后面，成了基因母体。”
所谓基因母体白林听叶首席提到过类似的概念。因其表达了实验预期成果，又或仅是预期成果的一部分，从而作为接下来实验的模板。
简而言之就是种猪。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
可与我有什么干系？没听过抢劫连仇人都一起抢过来的！
这是什么道理？！
合着我还要替那只外星蜗人以死谢罪？”
银幕外，希赫总算找到机会握住了胸口的空间项链。就当他要有所行动时，他的老师用眼神制止了他。
方形屏幕中的人脸换成了一只白色的鸽子，月牙草衔在鸽子口中，告诫自己的学生理智处理问题，用智慧应对一切。
然而，阿豹跃起，当空一爪将空间银幕撕开。由于身高差距，白林冷笑着仰头朝希赫比了个嘴型。
“Sb（锑）”
身为靠战绩打上去的赏金工会会长，希赫自然不会被这种小把戏激怒。但当他手中一轻，护在怀中的小汉斯在白林手掌虚握中消失后，什么白鸽都是软弱的借口，唯有持匕的暗鸦才是本性。
一套光洁如新的灵化金属机铠顷刻间穿戴完毕，没有给出打断变身的破绽。
暗色调的精美机铠羽翼展开，头角峥嵘，让希赫本就高大的身躯更显雄壮。
可手中的暗金匕首却给人一种突兀的别扭感。如同法师扛大锤，他一个显而易见的战士身材拿把小匕首太过搞笑了。那刀刃还没他的手指长，表明这身机铠并非量身定做，而是继承而来。
白林扫了眼组织人群撤离的威廉，手臂一挥，上百名围观群众消失，为其他人腾出道路，帮了他一个大忙。
在希赫眼中，这种行为比当众狂扇他100个大嘴巴子还要恶心。
暗金匕首挥动，刹那间，四道幻影分裂而出，齐齐攻向白林面门，割喉刺眼，招招致命。
白林有点想笑。这家伙看上去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是个玩幻术的刺客。
他身形未动一脚后踹，风卷残云，将隐形绕到身后的希赫本体击飞。
没等希赫反应过来，沉重的灵力又将他压到地上。
“服不服？”
白林负手而立，背对手下败将，望向几欲出手相救，却一忍再忍的威廉等老人家。
比起考虑过多的老家伙，年轻人要更热血，甚至于热过头了。
即便知道不敌，希赫仍然通过鸦羽战铠激发身体潜力，一声低吼，仿佛要将牙齿咬碎。四臂支撑地面，特殊的斥力作用于躯干与大地，竟让他缓缓爬起。
于是无色的灵力绽放出耀眼金光，化为灵金小山又将其镇压。
白林蹲下身从其手中夺得暗鸦匕首，捏着匕尖，握把在希赫努力仰起也只能紧贴地面的头上连敲三下。
“知道救世的步骤吗？
不回答就当你不知道了。”
在希赫的冷眼斜视中，一块灵金封住了他的嘴，白林可没有喜欢被人骂的癖好。
“第一步是想救，你是想的。
第二步是去救，你做过什么？
第三步是能救，你配吗？”
三步说完，白林的脸色也由随和变为凌厉，手一甩，匕刃插入地面，立于希赫鼻尖。
在学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时，悄然接近的威廉捡起地上的暗鸦短匕，手腕翻转，老旧的身躯丝毫不见之前的卡顿，刀光如同风暴肆虐，一座小金山顷刻化为一地金块。
“城主大人，我配不上，那您呢？想吗？”
巍峨的世界门在白林起身时，开启于身后，门内是一座建设中的庞大城市。粗看之下，体量比难民集中营似的地下城大上数十倍。
“我不想，但有一个人开价太高了。你以及这些居民应该庆幸，有一位始终不曾放弃的伟大领袖。
威廉，多少年了，你还是只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被指桑骂槐，还打算争论一番的威廉，暗鸦组织的副领袖，银月城的小公爵，威尔的弟弟在听完白林的话后呆立原地，紧握的匕首脱手落下，在岩石地面上发出脆响。
“他还活着？！”
面对激动中按住自己肩膀的学生，白林失望地一脚正蹬，将他踹倒在地。
“我刚才要杀你，只需一刀。威尔将你保护的太好了。能让你几百年都蜗在垃圾场里当垃圾。
若不是他假死离开，让你没有退路，只能接过暗鸦的职责，你真能有信念坚持至今？
我要将这些人带走炼成花肥，你能有什么……”
“够了！”
威廉的灵体从工业维修机器人中走出，希赫身上的机铠自动卸甲，部件飞出，回归灵力如晨光闪耀，信念如潮水奔腾的创造者身上。
“老师，尽管你看不上如今胆怯的老者，但是，在我眼中，你也不过是一个肆意妄为的男孩。
没有背负过责任，没有承载过期望，你如何能明白那领路人所经风雪，抱薪者所受背叛！”
白林并指斩下，将屏蔽感知的灵魂光辉撕开一道裂缝，高声诉苦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下一瞬，上百道刀影在白林背后斩出，一时间，风散花谢，冰雪四溅，仅剩最后一轮月华苦苦支撑。
“可以，可以，能一秒破我三层甲，性格上还是弱鸡，武力倒是长进不少。
还有什么节目吗？拿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威廉震惊地看着循环之中立刻复原的护盾。本想一展身手，证明自己并不是当初那个陷落丛林只能等待他人救援的雏鸟。结果最强一招却连衣角都碰不到，那轮明月仿佛自己父亲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站立在公爵府的高塔，俯视着银月城的臣民。
心中的卑怯汹涌澎湃，将燃起的信念之火浇灭。
差距太大了！
手中的匕首一时间如若千斤重担，再也斩不出第二刀。
“小男孩都打不过，你所谓的责任与期望是在给我讲笑话吗？
欠点水平，并不怎么好笑。”
守护者陷于幻境，外来的魔王放声叽讽。
无数黑影从白林背后飞出，将有序撤向工厂的人们如羊羔一般抓进世界门。
而地下城中如今拿得出手的战力，只有一具四百年前的机铠。
出手了，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