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灯火繁明,十里烟火。
苏琼未带韩武两人,只身坐在酒楼楼廊上,将腿搭在上面,微微弯曲,提着一壶酒,仰头豪饮一番。
今日难见月色,只因楼下繁华夺目。
走商摇鼓迎孩童,小摊街前满欢笑,朱楼阁中说书声,不见乱世烽火烟。
倘若自己未见疾苦,只作连云客,这世间不是乱世,而是盛世。
可惜……
这连云十三城,只是乱世中的桃源乡而已。
还不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乡。
那就注定要遭受动乱。
不过啊……
少年默默看向楼下每一个行人脸上幸福的笑容。
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苏琼这般一想,轻叹一声,“唉呀,留恋不得,留恋不得。”
“到时候……”
可就会意气用事的啊……
不过也赶巧了,刚要回府,撞上了这酒肆东家来查账。
苏琼看着楼下的萧逐意,微微挑眉,想了想,倒满一杯酒,向萧逐意面前的桌面掷去。
“哐当”的一声,酒水未洒半点,仿佛此酒不是从楼上掷向一般,安静地摆在萧逐意面前。
萧逐意对这突如其来的酒水,微微一愣,看向掷来的方向。
只见楼上少年倚栏招手,朗笑道“萧家主,酒水一杯,算我请你。”
酒肆的人基本都是连云十三城的人,自然见过萧逐意,也大部分都是潇洒人间客,见苏琼这番举动,顿时起哄起来。
萧逐意见此,眼神渐渐变柔,笑道“喝我自家的酒,这算是请?”
苏琼笑回道“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嘛,好歹这酒钱是我付的。”
萧逐意轻笑一声,举杯一敬,仰面饮下。
他将酒杯倒扣,以示空杯。
酒肆里的人见此,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
苏琼借此笑道“上楼一聚,有闲否?”
“好啊。”
接着,便是萧逐意特意开了一包厢,供两人密谈。
苏琼刚坐下,接着又叫下一壶酒,笑道“这账记到你东家身上!”
小二听此,默默看了一眼东家。
萧逐意没有任何举动,算是默认了。
小二暗松一口气,朗笑道“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去!”
半晌之后,美酒倒上后,屋中就只有两人。
苏琼也是开门见山道“话说回来,我见连云十三城的治安不错,你们与这的官打好交道了?”
萧逐意看他这般毫不掩饰的试探,笑道“连云十三城的官早就跑了,你不可能不知道。”
苏琼故作恍然大悟,继续问道“是吗?!这我还真没想到。”
“那你这城……是怎么治理的?靠你们商人?”
萧逐意轻抿一口酒,并未作答,反问道“苏小侯爷,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琼笑着摆摆手,“可别叫我什么苏小侯爷了,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别人都叫我逆臣贼子来着。”
“你还别说!我还挺喜欢别人叫我逆臣贼子的。”
“够叛经离道!”
“还有,别多想,我对于连云十三城的事,只是静观其变。”
萧逐意见此,依旧没有说话。
苏琼见此,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继续问道“所以……你是打算让连云十三城活?还是死?”
萧逐意看向面前的少年,散发着上位者的隐隐威压,只是单纯笑着,看者心里就不禁发毛。
他回道“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苏琼见他这样,也直接摊牌了,“你也听到了,我前不久拿了舟临,它那边情况也挺糟糕的,为了稳定民心,我也急需一笔钱来治理舟临。”
“我这边的金钱情况,你简单算算就知道我有多少钱,而且,我这边也没什么可以帮我赚钱的人才,销路也没你们多。”
“南方嘛,没有北方发达。”
“一直以来,也就一直跟你们做一些粮食花果上的生意,这你也清楚。”
“原本我说,如果我放任陈郡毁了连云十三城,那我财路倒是少了;若我要连云十三城活,那我跟陈郡作对。”
“但现在我想想,我其实不需要连云十三城活下来,我只需要把你们其中一个有名有姓的拐回去就行了。”
“至于……让他如何心甘情愿地为我干活,这或许不是您要操心的事。”
“毕竟,世界无奇不有,伤天害理的稀奇玩意也肯定不少。”
对面的少年撑脸轻笑,轻晃这杯中的酒水,戏谑道“商人嘛,还是重利惜命的。”
萧逐意听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袖下的手悄然握紧,面上依旧笑道“看来……苏小侯爷这是要挑个人走了?苏小侯爷也不怕日后被他人诟病。”
苏琼笑了笑,从容回道“就算别人知道我来这了,那我也只说,我尽力了,可惜……只救了少数人。”
“然后,我在百姓面前痛哭一场,做戏一番,再让我的谋臣为我善后圆谎,这瞒天过海的把戏,不就完美落幕了?”
萧逐意冷笑一声,“果然还是玩弄权术的人就是玩得脏……”
苏琼大方承认道“多谢夸奖。”
这场宴,到最后是不欢而散的。
但苏琼倒是挺有收获的。
比如……
萧逐意是个有趣的人。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当自己的谋臣。
可惜……这人不爱吃亏。
也就是太过自我,自由得过分。
除非他自愿,不然被别人压榨的生活,他分分逃的。
当朋友,可还行。
但好像……自己的试探,把别人惹毛了。
苏琼有些懊恼。
惨了……
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苏琼尽兴而归的心思。
良久之后,她刚进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为什么不见柳少相和陈瑞他们?
一路上,自己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客栈的……
等等,难道他们有在这的府宅?
想此,少年嘴角微抽。
好像也是,我是最穷的。
苏家自古赏赐下来的黄金白银,要么给凉苏的百姓花去了,要么就是被当年的卫州之战倒贴了。
这几年的钱全靠贪官污吏和山贼强盗了。
呜呜呜,我好穷啊——
苏琼很烦,一想到钱就烦。
虽然自己是衣食无忧,但还是嫌钱少。
多出来的钱是好像花到身上了,又确实没花到我身上啊。
这一烦了,就爱干一些缺德事。
苏琼取来纸笔,写下一行字,卷好,唤来信鸽,将东西放入了信筒上,放飞。
看着信鸽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苏琼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也不知道他们看到后,是怎么样一个表情。
还真是期待呢……
【啧,这阴险的笑……】
【果然还是暴露苏崽爱折磨别人的性子了】
【这字条里的话,被他们看到了,不得心肌梗塞!】
【心疼他们。】
另一边,柳少相想起当天晚上无意瞥见的身影,嘴角微勾,心情颇好。
苏琼他居然没怎么长……高?
想起这事,他就觉得好笑。
苏琼说到底……也算是他看到大的。
自己十八成为丞相,苏琼也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来了京城。
再加上十二岁那年的初遇,见过六岁的他。
四舍五入,就是看着他长大的。
不过……
柳少相有些复杂地看向窗外已然暗淡无光的寂静之色。
你是否真正意识到……我的意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