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琼松开已经被晃得头晕眼花的顾瑜,“我是想说,你打算怎么样?
如今寒冬已至,西北那边暂时也不会出什么状况。
你若是想重建连云十三城,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你把出场费结一下就行……”
“出场费是我全部身家,如何?”
萧逐意这话来得突然,让苏琼错愕又惊喜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你这是……想要进我贼船啊?!”
萧逐意点了头。
苏琼内心先是震惊一小会,便快速地心里估算了一下萧逐意这边自己已知的家产价值,越算越觉得值,总感觉自己梦里都会笑醒,但随后,理智把他拉回现实。
少年轻咳一声,收起那贪婪的眼神,有些不情愿地问道“但说句实话,你这钱给我,我不踏实,我不认为我可以震慑他们。”
萧逐意摇了摇头,说道“倘若有神威军呢?”
苏琼听言一愣,有些疑惑道“什么意思?”
见此,萧逐意笑道“在连云十三城的不远处,有一个全是神威军将士的寨子。”
此话一落激千丈,一语冲上天灵盖。
苏琼的心情异常复杂。
萧逐意继续道“就在凉苏一战后,我不久接管了连云十三城,那寨子也开始出现了,我原本没有太多在意,毕竟只是一个小寨子。
不关注的原因很简单,乱世之初,寨匪众多,我当时也是出于能用钱招安,满足一些生存需求,才将周边的小寨子收归完毕。
但后面的大寨子,我暂时无法管理,但不久之后,他还是没了,出手的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说到这,苏琼明白了大概,接住他的上文,“留有神威军的寨子随着时间推移,力量不断壮大,成功地将那些猖獗鼠辈一一清除,并且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
萧逐意笑着点头,“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说句实话,他们那边也有人特意来连云十三城做些生意,有些是果蔬,有些是兵武。
本着来者皆是客的原则,我们也开始与他们来往。
也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吧。
直到最近……
我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是神威军的人。”
苏家的神威军,这算是一件秘辛。
苏家封侯葬神威,神威分二泯众生。
是的,京城的神威军是神威军的一部分。
神威军在被上交之后,内部就出现了分歧。
有人不理解老侯爷的决定,认为他不该抛弃他们,甚至当时还提出直接杀到京城,但最后还是留在了京城。
有人理解老侯爷的决定,接受他想要让他们活下的愿望,离开了神威军。
但也同时,不理解的人想要拼死护住自己的甲胄,想要抓住一切上战场的机会。
理解的人想要不失去为谁而战的自由,不想受制于人,于是解甲归田。
留下的指责另一方是懦夫,不留下的嗤笑他们是执迷不悟。
但事实上,谁都没有错。
他们都是军人,只是有人想要拿起兵武的机会,有人想要放下兵武的权利。
苏琼笑了笑,只是说了声“顾无缺,回去了。”算是委婉地终止了话题。
顾瑜见此,有些无奈,小声嘀咕“诶……一听到苏家的有关话题就不爱多说。
这多愁善感的……
真是服了他。”
说完这句抱怨,就赶忙往前跑。
萧逐意静静地望着他,心中复杂。
苏琼……
一个全凭别人吊着良心的疯子。
他缓缓闭上了眼,将好奇心收起。
罢了,罢了,这才是帝王相。
菩萨心,修罗骨。
“看来……我萧逐意倒是碰上了人生最大幸事。”
他缓缓睁眼,桃目含笑,却在看向远山沉雪之时,眸中蒙上了一层薄雾。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期待未来?也或许在担忧未来?
谁知道呢?
至少,他在享受这种未知。
……
苏琼并未跟他们急着说开这事。
原因无他,只是不想。
于是一个人早早地进了屋里,退避了众人。
跟在后边的顾瑜见此,也是无奈摇头,抱臂靠柱,懒声道“有些人啊,比我还小孩子。”
“你这话……该不会说苏君清吧?”沈然负手而来,风雪沾他青蓝衣衫,玉冠华采,举止得礼,是那往常的青竹君子。
顾瑜见他来,微微挑眉,笑道“怎么就见你一人,谢梓微呢?你们往常不都在一起?”
沈然笑了笑,“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他在那仔细琢磨,我来跟苏君清说一声。”
顾瑜听言,随口问道“该不会是那个莫名的寨子吧?住着神威军旧部的那个。”
本是随口一问,结果歪打正着。
面前的沈然那副错愕的样子,让顾瑜有点自豪的意思,结果对方来了一句,“没想到……你脑子突然长了。”
这让顾瑜眼皮一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心里不断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揍他一顿。
沈然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那拳头,笑道“我虽然武功不比你好,但轻功还是得了苏家真传的。”
顾瑜嘴角微扯,放弃了揍人的打算。
并不是他追不上的原因,只是说,他怕面前的人恶人先告状。
会这样担忧的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惹不起大的。
二是,他也见识过面前这家伙挑拨离间、颠倒黑白的白莲手段。
认清这货的时候,是在沈然去当卧底的时候。
在那个大家皆以为昔日的沈家君子想要振兴沈家的时间里,他扮作各种模样,直接挑拨五城,使五城相杀,让苏琼坐享其成。
那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五城城主被纷纷绑来,茫然地看着沈然站在苏琼身边那一刻。
借用苏琼的话来说,就是白切黑的终极魅力。
以为是最可以信任的递刀友方,结果最后自己被捅得面目全非。
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这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杀他们的时候是真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沈然被苏琼称为卧底界的销冠。
不过也因为这个,太过一战成名,导致沈然被迫正式退休,在卧底界留下不可磨灭的传说。
那段时间,似乎其他城主都挺人心惶惶的,都怕哪个是沈然。
顾瑜想到这件往事,神情变得有些不对劲。
沈然看出来了,有些无语,“别告诉我,你想到那件事。”
顾瑜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沈然更加无语了,对于之前的“辉煌伟绩”,他只觉得对自己的形象不怎么好,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个善于伪装的白切黑。
毕竟……从小生活在那个地方,不戴个面具,怎么活?
也就那喜欢观察人的苏琼,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小时候傻乎乎的小古板,心里有多脏。
不对,也不是一直心黑来着,只是说,跟在苏琼身边的小古板,是真的……
傻到离谱。
沈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回了神,问了其他的事,“怎么?苏琼是听到那寨子的事?”
顾瑜有些无语,只是默默瞥了一眼,那紧闭的屋门。
沈然见此,了然一笑。
“还真是随时随地就甩小孩子性子,不过你也别在意,这人心大,说不定刚进去那会还算感伤,过一会,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顾瑜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笑道“你说,那事事关心,最重苏君清的谢梓微知道这事,会怎么样?”
沈然轻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要是苏君清有个三长两短,谢梓微可会是性情大变,至于变成什么样?”
“这我还真难猜到。”
“好点,就是回他的小竹屋,此生不出世,坏点,这天下负苏君清之人,都得为之陪葬。”
“但说到底,这看似最为不好相处的谢梓微,可是比谁都要在意苏君清。”
“借苏君清一句话来说,叫做,谪仙怀红尘。”
顾瑜想了一下谢矜那模样,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苏琼看人还真是毒,你说有没有人会被他看错?”
提到这个,沈然觉得这个十分有讨论价值。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可太期待苏琼看走眼的样子了。
但后来……
当那件事真相的揭开,他突然不希望见到苏琼看走眼的样子了。
……
雪又在下了。
刚刚闭目养神完的谢矜看着窗外的风雪,不禁想起了年少时的一些往事。
庭中洁白无瑕,只有几只麻雀不惧风雪,一跳一跳地轻啄地上清雪。
师父一身蓑衣,手握竹竿,提着一条肥鱼,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将鱼放下,抓起地上的白雪,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衣领之中。
那时的自己正专注棋局,被他这般一弄,自是气急。
但出于修养,他只是气鼓了嘴,幽怨地看着他,实在是敢怒不敢言。
师父却见到这般小仙童可爱模样,当即笑出声,“小谢矜啊小谢矜,你可真是完美诠释了这矜字。”
谢矜没有回答,只是移开了视线,半晌之后,才说道“师父为老不尊,老顽童一个。”
老者笑了,“老夫这是不拘一格,逍遥自在,可不像你这个小古板。”
“还是个除了我之外的就不在意其他事的小古板。”
他拾起那黑子,随意一落,将棋局一举攻破,笑道“稚儿嘛,兴趣可以有,但那也只是兴趣,贪玩是天性,不可免,不可否。
但并不是说大人不可以有。”
“人生很长,倘若与这棋局一样,一板一眼,毫无新意,那人生多无趣。
而年少老成,对你这般环境的孩子并不适用。”
“我可不讲求你多懂事,你该开心,在我的护佑下,你应该更开心。
毕竟,有些孩子,可是被迫地接受这些世道的不公,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懂,却要被迫卷入大人的世界,被迫地成长。
所以啊,谢矜,你应该比他们更开心些,更自在些。”
谢矜不懂,问“为什么我要如此?”
老者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因为你要有心,因为有些人需要你的心。”
谢矜还是不懂。
不懂为什么自己要为那些毫不相干之人付出,也不懂为什么师父要让他有心。
老者见他疑惑,也只是笑笑,“罢了,之后总会有人教你。”说完,又是一把雪,砸了过来。
谢矜终于怒了,直接跑到雪地里,挖雪砸人。
不过他并不是很擅长游戏,所以做的雪球散的散,扔过去,就是天女散花。
人没砸中,还摔了一跤。
少年从雪中好不容易抬头,整个人有些茫然,鼻尖还挂着雪,眼眶闪烁着泪光。
这引起了老者的一瞬错愕,但随后就被面前无比可爱的小仙童彻底逗笑,一边上前扶起,一边扫去他脸上的雪,笑道“我的小徒儿,你要再这般冒失,可不得让未来的妻子麻烦死?”
谢矜一听,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还未及冠,日后之事怎知?况且,我不愿出世,又怎会有妻子?”
老者听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想到这里,谢矜突然对自己的师父又一次表示疑惑。
莫不成……师父不会看到了一些关于自己妻子的事吧。
很难说,师父他早已脱身世俗,可以看到凡人无法目及之物。
一时,他心情有些复杂。
倘若苏琼当真是师父看中的真命天子,而……
自己岂不是真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