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诸葛斐的草庐并不算大,只有一张床可以睡觉。
又已知,目前室内两个人,一个耗尽文气变成病弱鬼,一个被下了禁制变成半残。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究竟谁有那种荣幸,能够睡在这张因其唯一性而显得格外珍贵的破床上呢?
诸葛斐看了看诸葛琮唇角的血色,念及这人才刚刚复生没多久,便忍辱负重道:
“阿琮,你先上床睡觉……我去翻一翻冬衣,先打个地铺凑合一宿。”
诸葛琮掀起眼皮,看着他忙忙碌碌的、看似丝毫没有因为被控制而生气的背影,疲惫而懒散道:
“大兄,不必这么麻烦。”
他稍微抬了抬下巴,坦然道:
“大兄的床铺足够大,应该容得下两个人。今晚先这样凑合一宿,明日我再去做张新的床。”
反正他小时候学过木匠手艺,这种活计对他来说堪称小菜一碟。
诸葛斐的动作顿住了,缓缓回头看向诸葛琮,重复道:“先凑合……一宿?”
诸葛琮随意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前,顺手将染血的中衣脱在一边,浑身只穿着件单薄白色棉质内袍。
这人垂着眼睛、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将束好的长发解开,嗓音有些困倦:
“我很累了,大兄……别再折腾了,赶紧休息。”
诸葛斐盯着他毫不遮掩的动作以及领口露出的锁骨看。
半晌,才缓缓道:“……你一直这样?”
诸葛琮已经将鞋履都褪下,正在思考要不要再挤出点儿文气来个古代版“清理一新”魔咒。
突然听到诸葛斐的质问,他短暂地怔了一下才回复道:
“什么这样那样……你指的什么?”
诸葛斐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在诸葛琮困惑的目光中,绷着脸帮他把领口收好了。
诸葛琮还以为是什么怪事值得他这样大惊小怪……原来他嫌自己衣冠不整啊……
噫,还怪讲究的。
诸葛琮懒得跟他掰扯什么“每个人都应该享有睡眠衣着自由权”之类的话。
他只是在诸葛斐满意收手后,随便一个抬手又将衣领子抖开,重新回到最舒适的状态,又顺手将印章和发冠都丢在了床内侧。
“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自顾自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将自己丢在床里侧靠墙位置,盖上一半被子睡去了。
诸葛斐傻眼了。
他看着这人的脊背以及流淌在床上的、泛着光辉的黑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算已经给他下了禁制,也不应该这么信任他吧……小阿琮,你这……
诸葛斐撑着下巴,陷入了深思。
只是还未等他思索太久,他这同样疲惫又憔悴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大脑开始晕眩,思维开始迟缓。
诸葛斐打了个哈欠,认命地跑去将烛火吹灭,自己用文气打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后……
带着不符合时代背景的坚定眼神,他缓缓掀开了被子,安祥地躺在了诸葛琮旁边。
嗅着身边人身上自小到大从未变过的寒松气息,他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
诸葛琮又做梦了。
这一次与以往两次又都不同。
他站在一片苍白之中,上下打量了片刻,俯身试图去触摸脚底的地面。
苍白涟漪从他手指尖荡漾开来,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很典型的空旷梦境。
诸葛琮收回了手,直起身体,黑瞳眺望远方。
这一次又是什么记忆碎片?
“你在想什么?”
耳侧忽而有声音传来。
很熟悉,是他自己的声音。
诸葛琮回头看去,四面八方依旧是空无一人。
“别看了。是录音。”
过去的汝阴侯笑起来,在诸葛琮叹气前又开口道:
“也先别叹气,我有话要跟你说。”
……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呢。
诸葛琮面无表情地等待过去自己接下来的话。
只听汝阴侯笑着说:“你已经杀了那些胡人崽子,解锁两片记忆碎片了?整挺好,不愧是我。”
“我知道你肯定骂过自己…我想想…‘过去的我,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是这样骂的,对不对?”
哇哦,这都被你猜中了。
你好棒棒哦。
诸葛琮面无表情,觉得过去的自己肯定是憋疯了。
汝阴侯适时叹气道:“对啊,是憋疯了。”
“你知道的,我把同僚们都赶得远远的,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啦……”
“啊,主公不算…他毕竟是天子。我为人臣子,总不能三天两头去找他吹牛聊天。”
诸葛琮:……
在诸葛琮感到不耐烦前,汝阴侯的语气忽而正经起来,平静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可以相信小白,它是好东西。但尽量不要相信诸葛斐。”
“我封印记忆并非只为了抑制负面作用。”
“先不要骂人,先听我说。”
“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诸葛琮,我们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有人企图用记忆来控制我们,我不确定这人是否为诸葛斐。”
“我当时企图调查,但无奈被身体所困,不得不中途放弃……唉。”
汝阴侯沉沉地叹了口气,忽而道:
“我现在就站在并州抵抗胡人入侵的战场上。我快要死了。”
他小声嘟囔着:“这该死的七星灯,抽人寿命可真疼啊。”
而后又再度正经起来:
“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猜到……应该能猜到吧?诸葛氏被屠确实是因为我使用了红尘客梦。”
“呵,这群狗东西,傻子才会留他们过年呢。早杀完早清净。”
“但这样简单的招数必定无法杀死诸葛斐。你需要给予他额外的注意。”
“因为时间短暂,我仅能录制两份录音。有很多事我并不能现在就告诉你。”
“而且……”
汝阴侯笑起来,声音由低到高,最终变为放肆的大笑。
“身为谋士,就要有以身入局的勇气——你还记得我们斩杀那拉提的那一次吗?”
诸葛琮叹了口气,继续听过去的自己发癫。
即将步入死亡的汝阴侯大笑着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后手,哈哈哈……”
“想象一下,当你、当我失去了全部危险的记忆……一无所知地重生而来……”
“幕后之人,怎么不会为这个重新掌控我们的机会感到心动呢?”
诸葛琮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不过,就这样放心让未来的自己成为诱饵兼破局关键,你是不是也对自己太放心了些?
汝阴侯笑道:“毕竟我就是我嘛。就算失忆了,最基础的思维逻辑和为人处世之道都不会变。”
“你看,我这不是全程与你跨时空对话成功了?”
你好棒棒哦。
诸葛琮试图理清状况。
首先,刚重生时,他发现自己被屠了全家,而且同僚们没一个出手相助——现在能彻底确定了,原来真的是自己干的。
再其次,那时他也对自己被孤立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从自己口中确定,这也是自己干的。
汝阴侯说道:“别急着归纳总结做思维导图……把你那理科生的老毛病收一收,先好好听我说!”
“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给我点儿尊重好嘛……”
诸葛琮强行住脑,继续听下去。
“既然你得到了这份录音,那就说明幕后人即将对你动手了。”
汝阴侯笃定道。
“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但既然这么快就引起了敌方注意…我只能说,干得漂亮。”
诸葛琮叹息道:“你说话的信息熵真的很低。”
他几乎没能提取到什么有用的、新的情报……除了“印章小白是可信的”之外,几乎啥也没有呢。
汝阴侯也叹息:“没办法,好久没跟人说话了,原谅我这个宅男吧。”
“下一份录音会与我的后手一同到来。”
“诸葛琮,做事不用束手束脚。相信自己,你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做条足够凶猛的鲨鱼,在幕后人准备收网时,狠狠蹦起来给他来一口!”
“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