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黛西第一次以这种形态翱翔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龙的身躯赋予了她无与伦比的视野和速度。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连绵的山脉之上,世界在下方延展开来,如此的壮丽,如此的辽阔。
若是在万年之后,黛西会由一段有趣的旅途,四阶的实力足以让她躲避大部分的危险,而那片世界大体和平,她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见到形形色色的城市。
可在这时候,她眼前只有广袤的原野。
她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黛西只是想离开,想去看看,看看这个……她名义上生活了数年,实际上却几乎一无所知的世界。
芙洛拉始终安静地伴飞在她身侧,如同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将选择方向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她。
飞了不知多久,黛西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狰狞。
大片大片的森林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焦黑。如同被某种巨兽啃噬过的伤疤,丑陋地烙印在大地之上。黑色的浓烟升腾向天空,将原本湛蓝的苍穹染上污浊的灰。
她们飞过了一些……曾经应该是村落或者城镇的地方。但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房屋倒塌,石块散落,焦黑的木梁仍然不甘地支撑着,但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荒凉,是如今的大地,能呈现给她们的唯一的景色。
偶尔,她们能看到地面上有一些战斗的痕迹。那是龙留下的痕迹,是巨龙们搏杀时留下的痕迹,伴随着痕迹的,往往还有鲜血、断肢和尸骸。
黛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这并非主战场,以她和芙洛拉的实力,她们不敢靠近最中央的战场。但就算是这样,黛西也仍然能看到战场的痕迹。
这片大地已经没有一处安宁。
这就是……战争吗?
黛西看着地上的残骸,如此想道。
“我们……能下去看看吗?”
黛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指向下方一处规模稍大,但同样被彻底摧毁的废墟。那里曾经似乎是一个颇为繁荣的小镇,还能依稀辨认出市场、广场和神殿的轮廓。
芙洛拉点点头,两人调整方向,俯冲而下。
她们降落在一片曾经应该是广场的空地上。
碎石和瓦砾覆盖了地面,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已干涸。旁边的雕像被拦腰斩断,上半身不知所踪,只剩下布满裂纹的基座和一双……依旧保持着祈祷姿势的手。
黛西缓缓走着,目光扫过那些倒塌的房屋。透过破损的墙壁,她能看到屋内凌乱的景象。被打翻的桌椅,摔碎的陶罐,散落在地上的、不知属于谁的衣物和……玩具。
在一个半塌的屋檐下,她看到了一个被烧焦了一半的,木头雕刻的小马。它倒在地上,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
黛西沉默了。
这里曾经有过生命。有过欢笑和日常。或许曾经,这里与她所在的小镇,甚至与恩施亚别无二致,都生活着形形色色的生物,他们为了活下去而奋斗。
但战争毁了一切。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发生过很激烈的战斗。”
芙洛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面相对完整的墙壁上那巨大的开的爪痕。在附近在另一处废墟的角落里,还有着几具早已腐烂、难以辨认形态的尸骸。大部分似乎是矮人,和地精,似乎还有人类……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姿势扭曲,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黛西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
芙洛拉默默地走到她身边,伸出翅膀,轻轻地环住了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隔绝外界的屏障。
“战争就是这样,黛西女士。”
芙洛拉的声音很轻:“它从不区分战士与平民,强者与弱者。它只会带来毁灭和伤痛。”
她们没有在废墟中停留太久。这里的死亡气息太过浓重,令人窒息。
重新飞上天空,黛西的心情却比之前更加沉重。那座被毁灭的小镇,如同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们继续漫无目的地飞行着。几天后,她们在一片相对完整的森林边缘,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一些极其隐蔽的烟火,以及一些极其微弱的人声。
出于谨慎,她们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在高空盘旋观察了许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降落在远离那片区域的密林深处,收敛了气息,徒步潜行过去。
靠近之后,她们才发现,那是一个临时的、极其简陋的聚集地。或者说是……难民营?
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不同种族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有人类,有地精,有矮人,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半精灵或者兽人的存在。他们挤在用破布、兽皮和树枝搭建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窝棚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疲惫、麻木、恐惧和对未来的彻底绝望的表情。
他们的眼神大多是空洞的。他们的衣服——或者说是蔽体的布片——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不知名的污渍。很多人都明显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的男子腰间挎着生锈的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眼神凶狠,如同饥饿的野狼。
孩子们很少看到。仅有的几个,也大多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眼神怯懦,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人类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缝成的、脏兮兮的娃娃,呆呆地坐在一棵树下。
黛西和芙洛拉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是战争。
黛西捂住了嘴。
不是英雄的史诗,不是豪杰的交手,而是这些无辜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生命。
她看到一个年迈的地精,颤抖着手,将一小块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一半递给了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是他孙女的小地精。小地精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却因为太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看到一个断了手臂的矮人汉子,目光呆滞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反复摩挲着一把断裂的战斧。
她看到一个人类妇女,低声啜泣着,用破布擦拭着怀中婴儿滚烫的额头。那婴儿已经奄奄一息。
一幕幕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黛西的心脏。
这就是……战争。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黛西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芙洛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们可以为他们留下一些食物和药品,但我们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
“我们是龙,黛西女士。”
芙洛拉的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龙,在这个时代,象征着苦难和灾厄,象征着战争。一旦我们出现,哪怕留下最细微的痕迹,都有可能导致这些难民被其他龙族盯上,进而怀疑他们是否是奸细。”
黛西沉默了。她轻声说着:“这种景象,很常见吗?”
“在这个时代,无比常见。”
“……芙洛拉。”
“我在,黛西女士。”
“我理解厄帝斯他们了,我也理解法尔克莉女士了。”
她轻声说着:“我们要终结这场战争,哪怕是毁灭龙族自己。”
这话语堪称惊世骇俗,尤其是黛西此时以一个龙族的身份说了出来。一旦按照她的想法去做,那她和芙洛拉几乎可以被称为龙奸。
但芙洛拉依旧温柔且坚定地看着黛西:“按照您的想法来就好,黛西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