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魔见他下问,越弄虚头,眼中噙泪,叫道:
“师父呀,山西去有一条枯松涧,涧那边有一庄村,我是那里人家。
我父专一结交四路豪杰,将金银借放,希图利息。
怎知那无籍之人,设骗了去啊,本利无归。
那借金银人,身贫无计,结成凶党,明火执杖,白日杀上我门,将我财帛尽情劫掳,把我父亲杀了,见我母亲有些颜色,拐将去做甚么压寨夫人。
那时节,我母亲舍不得我,把我抱在怀里,哭哀哀,战兢兢,跟随贼寇,不期到此山中,又要杀我。
多亏我母亲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却将绳子吊我在树上,只教冻饿而死,那些贼将我母亲不知掠往那里去了。
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没一个人来行走。
不知哪世里修积,今生得遇老师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卖命,也酬谢师恩,致使黄沙盖面,更不敢忘也。”
悟空在旁,忍不住喝了一声道:
“那泼物!
有认得你的在这里?
莫要只管架空捣鬼,说谎哄人!
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贼伤,母被人掳,救你去交与谁人?
你将何物与我作谢?
这谎脱节了耶!
更何况,你小小年纪便被赤条条吊在这里三日三夜,无一人施舍水浆饭食,还有力气叫得这么大声?”
那怪闻言,就知悟空是个能人,暗将他放在心上,一时语塞,只得滴泪。
众人闻言,也知道这是个妖怪假扮。
三藏也不上前,一指点出便将捆缚那怪的绳子点断,手中九环锡杖朝着地下轻轻一顿,那怪身下的土地便如波浪般起伏,轻柔地将其接住后又变回平坦。
三藏转了缰绳,带着徒弟们走了。
“既然你已被救下,请自便吧。”
那怪自知无法骗了三藏,且被三藏这一手惊到了。
这和尚怎么还有修为在身?
那怪一个闪身,便在半空里弄了一阵旋风,呼的一声响亮,走石扬沙,诚然凶狠。
只见这风——
淘淘怒卷水云腥,黑气腾腾闭日明。
岭树连根通拔尽,野梅带干悉皆平。
黄沙迷目人难走,怪石伤残路怎平。
滚滚团团平地暗,遍山禽兽发哮声。
刮得三藏马上难存,八戒不敢仰视,沙僧低头掩面。
悟空情知是怪物弄风,急纵步来赶时,那怪已经躲了,不与悟空打照面。
却趁着这风,想要将三藏摄了去。
哪知三藏金仙修为,口诵佛经,便有金刚护体,这种程度的风还难以奈何三藏。
那怪被这护法金刚一挡,便知凭普通手段拿不下三藏。
一个转身,就逃回洞里去了。
一时间,风声暂息,日色光明。
众人毫发无损。
悟空拘唤此处山神土地问话,怎知拘出出一伙穷神来,都披一片,挂一片,裈无裆,裤无口的,跪在山前,叫:
“大圣,山神土地来见。”
悟空见状,问道:
“怎么就有许多山神土地?
穿得如此寒碜?”
众神叩头道:
“上告大圣,此山唤做六百里钻头号山。
我等是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
昨日已此闻大圣来了,只因一时会不齐,故此接迟,致令大圣发怒,万望恕罪。
那妖精把我们头也摩光了,弄得我们少香没纸,血食全无,一个个衣不充身,食不充口。
常常的把我们山神土地拿了去,烧火顶门,黑夜与他提铃喝号。
小妖儿又讨甚么常例钱,没钱与他,只得捉几个山獐野鹿,早晚间打点群精。
若是没物相送,就要来拆庙宇,剥衣裳,搅得我等不得安生!
万望大圣与我等剿除此怪,拯救山上生灵。”
悟空道:
“你等既受他节制,常在他洞下,可知他是那里妖精,叫做甚么名字?”
众神道:
“说起他来,或者大圣也知道。
他是牛魔王的儿子,罗刹女养的。
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炼成三昧真火,却也神通广大。
牛魔王使他来镇守号山,乳名叫做红孩儿,号叫做圣婴大王。”
悟空知了情况,散了众神,回去报与师父听。
众人继续向西赶路,见石崖前有一座洞府,知是妖怪洞穴。
妖怪洞穴前,有一座石碣,上镌八个大字,乃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
众人对视一眼,想要绕开此地,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麻烦自己找上门来了。
众人刚刚准备绕道,便见一班几个小妖,推出五辆小车儿来,开了前门。
只见那小妖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那魔王执了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腰间束一条锦绣战裙,赤着脚,走出门前。
众人抬头,见那魔王——
面如敷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
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
战裙巧绣盘龙凤,形比哪吒更富胎。
双手绰枪威凛冽,祥光护体出门来。
哏声响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电乖。
要识此魔真姓氏,名扬千古唤红孩。
红孩儿高叫道:
“唐僧,你哪里走?”
悟空则是喊道且慢,说了与牛魔王的交情来。
只可惜红孩儿不信,举起火尖枪就刺。
悟空会家不忙,使了个身法就轻轻闪过枪尖,抡起金箍棒就朝红孩儿打去。
“贤侄,等俺老孙拿下你,再好好说道,看棍!”
红孩儿也使身法,让过铁棒,提枪刺来道:
“泼猢狲,乱攀甚么交情,看枪!”
两人各使神通,跳到云端里一场好杀,战经二十合不分胜负。
八戒在旁边,看得明白:
妖精虽不败降,却只是遮拦隔架,全无攻杀之能。
行者纵不赢他,棒法精强,来往只在那红孩儿头上,不离了左右。
八戒暗想道:
“不好啊,大师兄若是一时间丢个破绽,哄那妖魔钻进来,一铁棒打倒,就了解了。
不若我去偷袭一钯,得了这个功劳,好教他们高看一眼,不在说什么放屁添风之话。”
八戒抖擞精神,举着九齿钯,在空里,望红孩儿劈头就筑。
悟空见状也为难,叫道:
“八戒,莫下死手。”
红孩儿则是见了心惊,急拖枪败下阵来。
悟空叫八戒赶上。
二人赶到他洞门前,只见红孩儿一只手举着火尖枪,站在那中间一辆小车儿上,一只手捏着拳头,往自家鼻子上捶了两拳。
八戒笑道:
“这厮放赖不羞!
你好道捶破鼻子,淌出些血来,搽红了脸,往哪里告我们去耶?”
那红孩儿捶了两拳,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眨眼间火焰齐生。
那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
连喷了几口,只见那红焰焰、大火烧空,把一座火云洞,被那烟火迷漫,真个是熯天炽地。
八戒叫着逃了,悟空却捏了个避火诀,撞入火中,寻那红孩儿。
红孩儿见悟空来,又吐上几口,那火比前更胜。
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红。
却似火轮飞上下,犹如炭屑舞西东。
这火不是燧人钻木,又不是老子炮丹。
非天火,非野火,乃是妖魔修炼成真三昧火。
五辆车儿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
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
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镇西方第一名。
悟空因烟火飞腾,不能寻见,看不见他洞门前路径,抽身跳出火中。
红孩儿见悟空退去,又带了火具上前。
父亲带了书信,说这几位叔叔出自上古妖族,让自己好好表现,不要坠了他的威风。
更要在这取经路上拦上三藏一拦,得了功绩,又在妖族扬名,好入妖帝的眼,得到传承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