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城,天微亮。沈易倚在迎宾馆二楼临窗处,凝望外头灰蒙蒙的晨光。
夜里,他几乎无法入眠:城外有厚重巡逻脚步,走廊也能听见故意的咳嗽声,显然有人值守监控。
他肩头裹着一层新绷带,被血浸透后又干涸,拉扯间疼痛难忍,却只能咬牙忍住。
顾清绮披着一袭浅色外袍,轻手轻脚走到沈易身旁,看见他神色憔悴,忍不住低声道:“沈大人,你伤势到底如何?昨夜你几度闷哼,我都听得心惊。”
沈易勉强展颜:“劳你关心。性命还无虞,只是夜里疼得厉害罢了。咱们最迟今晚得有动作,若再拖一两日,他们可能会在礼官相见时布下陷阱,就算我能撑住伤痛,也怕老兄弟(边关探子)在外等不及。”
顾清绮点头,面露忧虑:“城内此时风声颇紧。昨夜我稍探门房,守卫并不礼貌,只说‘等待府里通知’,分明在将计就计。若想自行出门,恐被拦阻。”
沈易眸色微冷:“既如此,我偏要先发制人。今早若他们不主动安排礼官见面,我便主动去拜会——唇枪舌剑也好,先摸摸虚实。”
顾清绮注视他略显苍白的面容,知他打算逼迫怀王府亮牌,无异于以身涉险,又不得不做。她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遇到任何局变,我也能以‘礼部文案’身份替你争取些回旋。”
沈易放眼望向城中高处,那是怀王主府的大楼台所在,灯火尚未熄,似整夜运筹未歇。
“若怀王、赵尚书、副将皆在此城中合流,那才是真正的洪流……我沈易若能逆流而上,便能救国;若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他内心自语。
同一刻,城外一片林间。柳如絮支好临时篷布,正替那边关探子换药;对方仍昏迷不醒,连喝药都困难。
猎户在林子外围放哨,神色凝重:昨夜农舍遭袭,如今只能在野外勉强藏匿,风险极高。
柳如絮轻拭探子额汗,暗想:若沈易那边能快些搞到怀王谋逆实证,或许我们就能冒险送此探子回京报信……可一来怕城内有伏兵阻碍,二来怕暗勋追来再袭。
猎户折返,语含焦躁:“这边不宜久留,你看上风处火烟好像有人生火,不知是樵夫还是暗勋?”
柳如絮抬眼望去,果见林子深处冒出淡淡烟痕,心中警铃大作:“难保不是对方搜查队。探子这般虚弱,带着他逃跑也困难。”
猎户呼了口气:“若真逼急,我们只能与之死拼。”语调透着孤勇,却也清楚形势严峻。
柳如絮摸了摸探子脉象,微露迟疑:“除非我们先潜入城内与沈易会合,共同策应。不然一两日后暗勋再派人来搜,这里肯定藏不住。”
猎户点头:“可这探子能走动吗?若硬搬他进城,怕路上失血过多……要不我留下守他,你去城里找沈易?”
柳如絮略作沉吟:“也只能如此。你千万小心,那些黑衣杀手手段狠辣。”她手按猎户肩头,神色坚毅:“若我明日未与沈易汇合成功,你再带探子想法离开此处,别给敌人可乘之机。”
一番定计后,柳如絮揣起配刀,收拾行囊,打算夜里寻找城南小门或水道暗处入城,会合沈易。探子能否在猎户保护下安然等候,尚是未知。
次日晌午,沈易和顾清绮在迎宾馆焦急等候,才有下人通报:礼官大人已在厅中候见。二人随即整顿衣装前往正厅。
厅内燃着檀香,氤氲烟雾里,一名身穿紫衫,颌下留着稀疏胡髯的中年男子坐于席案后,神色和气,却隐含不易捉摸的锐利。他起身作揖:“下官姓罗,乃怀王府礼官。不知二位驾临,为何未提前奏报?”
顾清绮施礼回敬:“因京中突发国事,致官方玉符遗失。此乃礼制副册,也请罗礼官亲验。若有出入,我等可与府上共同校对。”
罗礼官接过副册看了几眼,面露微笑:“倒是比较齐全,但某些页签印不全……不过,本官暂不深究,也请二位先安心在迎宾馆歇息。待我禀告王府总管,再决如何配合。”
沈易见对方言辞缓和,却无半点实际进展,知这是对方常见托辞。果然罗礼官说罢便就此起身告辞,不给他提问或辩驳的机会。厅外又有两名壮仆“恰巧”把住门口,做出护送姿态。
送走礼官后,沈易故作随意地向随行仆人打听:“罗礼官文采了得,我久仰其姓‘罗’,不知何许人也?”
那仆人冷面回道:“你问太多,等礼官再次登门,自可详谈。今儿就好好歇着吧。”
沈易呵呵一笑,不再追问,心底却已留意:此人对罗礼官也不熟?或根本不是正牌礼官,只是怀王府精心挑选的假礼官进行拖延?
顾清绮也暗暗思忖:此罗礼官应是怀王心腹,专司演戏。他或许知道赵尚书、副将等人的秘密布局,却不打算多说。
当日傍晚,沈易对顾清绮低声说:“他们既要托辞,不让我自由走动,我便夜里探索此馆与周边巷道。你留在房里,引对方眼线。我若半夜不回,说明有意外……你则想法去礼官处,再逼问。”
顾清绮神色微变:“这般危险?万一你遭遇暗勋围攻?”
沈易把短刀握紧:“我忍痛也得去。若只困在迎宾馆,毫无进展只能坐以待毙。再等怀王布兵完成,就晚矣。”
顾清绮见他语气坚决,轻轻点头:“好。我尽力周旋。你……当心。”
此时的京城,又有新风波——有几名朝臣自称“怀王奏表”上报,说盛典乃弘扬宗室恩德,邀请朝廷派员观礼,完全是忠义之举。有人借机攻击“皇妃”过度猜疑,不该让沈易擅离京城“查无实据”的怀疑。
皇妃听完气极:“怀王府仅送过一次笼统礼帖,却并未主动配合朝廷调查,如今有人还要为他背书!赵尚书余党之流,可见不少。”
柴将军看着满殿乌烟瘴气,也心中焦急:若沈易再无消息,怕朝堂越闹越乱。
正商议间,有暗卫进殿呈上一信:“娘娘,一位不愿署名的官员投递,言赵尚书已在怀王府城出现。”
皇妃拿信一扫,更添怒意:“果然!此贼果真投怀王。看样子盛典之日,他们要里应外合。”
柴将军问:“要不要公开赵尚书叛逃消息,搜抄其家?”
皇妃忍住冲动:“暂不公开。我们还缺怀王谋逆铁证,否则赵党会说我们诬陷。一切静候沈易线吧。但军备必须再加急——若真开战,也要先行防御。”
夜深,迎宾馆烛火半灭。守卫们习惯了沈易不出门,稍有松懈。沈易摸黑穿过后院檐廊,小心避开那两名瞌睡侍卫,翻墙而出。
着地后,他扶住肩伤,心里提醒:动作别大,勿发声。此刻夜风夹着潮气拂过,他皱眉想:怀王府靠近水域,或许有水道可通往主城。
城内巷陌纵横,沈易不熟悉地形,只能先沿街前行,凭直觉避开巡逻队。偶有游夜衙役提灯巡视,他便在阴影中屏息躲避。
行至一条横街拐角,忽见远处小巷火光幽明,似有两队人对峙?沈易心生警惕:**是打劫?还是暗勋跟某势力接触?**他蹑手靠近,想一探究竟。
果然巷尾隐约有人说话:“我等受副将之托,买你那批马具盔甲,价钱好商量。若不识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对方冷哼:“本帮乃江湖有名势力,岂是你说抢就抢?何况那马具?莫非是怀王扩军用!”
沈易心头一颤:副将在城内暗购军需,这正是怀王大举所需。若能潜过去截听更多讯息,也许能抓到新线索。
正思忖时,对峙双方已起争执,短刀“锵”地亮出,吆喝声与火光闪动,显然要开打。沈易见状,若贸然插手也许会暴露;可若退走,又错失线索。
他心下一横:管不了太多,先看看对方规模……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捞到怀王副将军购的明证。想到这里,他强忍肩伤,猫着身形贴近巷壁,伺机而动。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城南小门潜入。正是柳如絮!她为避暗勋搜查,天黑时绕行十多里,找一段旧河沟潜水过关。此刻衣裳湿透,却成功闪进城内废宅换装。
她猜测沈易可能被软禁或监视,需要助力。可怀王府城大而陌生,如何寻到迎宾馆所在?只能先四处打探,或利用锦衣卫暗号寻同僚暗线。
夜色深沉,柳如絮心底隐忧:猎户在郊外带着探子,随时可能再遇暗勋;自己只能尽快与沈易汇合,再谋一切。
忽然,一阵喧嚣从前方巷子传来,似有打斗声。她耳尖轻动,心想:城内深夜斗殴?是否与怀王党或沈易相关? 当下提刀快步往那声音方向赶。
巷尾转角处,沈易正半藏在暗影里,注视那两伙人厮杀——一方刀客穿江湖短衣,一方似副将党人衣着,双方杀得刀光碰撞、鲜血横溅。
沈易犹豫要不要插手拿下副将手下一两活口,却苦于人数较多,一旦陷身其中,不免再动肩伤——
恰在此刻,巷口出现一个熟悉倩影!那正是柳如絮,衣裳还带湿痕,眼神冷峻地捕捉战局。沈易惊喜:她竟潜进城来!
柳如絮目光一转,也认出墙角暗影中就是沈易,心下一宽:至少互相有了照应。她毫不犹豫地拔刀切入战圈,直击副将党人背面。对方没料到夜里再出现这样一名凶悍女子,一下被她几招扫倒两人。
场面瞬息扭转,另一伙江湖刀客也趁势反扑,火把下喊杀震耳。沈易见柳如絮突入,强提一口气上前与她两面夹击,转眼间副将一伙人溃不成军,死伤数人,其余抱头逃散。
混战平息后,沈易上前拉住柳如絮,声音带喜带责:“你如何进城?伤没落下吧?”
柳如絮也放下刀,瞥他肩头血渍,心疼又无奈:“探子那边又遭袭,我们只得分头行动,我硬闯水道进来找你。还好赶得及时。”
两人迅速交换情报:柳如絮告知农舍被杀、探子仍奄奄一息在猎户保护下;沈易讲述自己进城被软禁、礼官敷衍、今夜潜出搜线。
柳如絮皱眉:“如此说来,敌方已布重网,只等怀王与外藩军力齐备,在盛典日同时发难。时不我待啊。”
沈易点头:“我们最好先联合起来,再设法找赵尚书或副将的活动地点,拿实锤一举揭穿。”
那伙江湖刀客见副将党人逃散,暂时解危。其头领感激两人相助,抱拳道:“在下‘铁鱼帮’头领,以船运生意为生。
副将那伙想低价强买马具、船帆之类。哼,我们不卖就要硬抢,多亏二位伸援。”
柳如絮察觉对方对副将党怨气甚深,或可结盟;沈易把握机会:“不知贵帮可曾听闻怀王副将的大动作?他们大量征购军械,想来动机不良?”
刀客头领愤懑:“对!他们一个多月来收缴船队,还威逼商号交物资……若能有人制裁此恶行,我们定愿相助。”
沈易心中一亮:这“铁鱼帮”若熟悉城内水道与航运网,正是自己暗中行动的好线索!于是简要表明自己受皇妃之命来查怀王暗谋,希望借他们之力摸清副将势力。
头领沉吟一阵,猛然抱拳:“我们虽是江湖帮派,也懂守护家国之义。若真能扳倒这伙贼子,本帮决不推辞。”
京城再度开朝会,赵尚书余党竟有人提出:“怀王盛典乃弘扬宗亲大恩,何故朝廷屡派人干预?不如派更多朝臣去观礼,更显皇恩浩荡。”
皇妃冷冷道:“若怀王当真唯是歌舞升平,你等没必要如此心急。我朝人手去多少,都要看情况。沈易还在怀王城……若他报回平安,我等自当配合。”
那人嗫嚅:“可沈易素有血腥之名,乱抓人,怀王必感不快……”
皇妃拍案:“住口!沈易对国之忠贞,有目共睹。何来血腥之说?你若再信口污蔑,别怪我不客气。”
柴将军见皇妃强势镇场,心头稍定,却也清楚暗勋还在翻腾。想必怀王盛典临近之时,这些暗线就会全部暴露,决战一触即发。
当天深夜,沈易、柳如絮与“铁鱼帮”刀客头领会合,准备顺水道潜往怀王后城:“根据我探访消息,副将今夜将有一批军械在江边集散。咱们若能截获,必能掌握实据。若成功,就能震惊全城!”刀客头领咬牙发誓。
柳如絮小心问:“那市内守军会否埋伏?”对方点头:“多半是,但咱们熟悉江岸暗渠,可以先行潜到指定地点埋伏。”
沈易肩口伤痛加剧,却也无畏:“若能弄到军械清单、怀王调兵令牌之类,就能破他们阴谋。盛典当天,怀王再难自圆其说!”
众人一拍即合,分别换上夜行衣,从城南一个僻静码头登上铁鱼帮的小舟,缓缓向更深的江面滑去。夜风凛冽,水波漆黑得仿佛吞噬一切。船上火把只点一星,光线低微,周围江面一片死寂。
沈易与柳如絮并肩立在船头,看那江心月影破碎,心中暗暗发寒:这必是一场危机四伏的潜伏战。若副将真在江边集散军械,他们务必速战速决,否则惊动大军将被反围杀。
远远看去,江岸那头隐隐可见些灯火跃动,似在布设堆垛。刀客头领低声说:“就是那里。多半是副将党占据的旧仓库。”
沈易握紧短刀,柳如絮也轻抚着刀柄,二人用眼神交换鼓励。身后,铁鱼帮十数人屏息待命。整艘小舟无言滑向那黑暗江岸,一场江城夜渡的险局正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