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战士的遭遇只是一个缩影,阿斯霍托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尼克这才知道海拉已经封锁了全城,几百万人被囿于密斯卡沃伦的阴影之下。
第二天早上,虽然疲倦万分,但现在没人能睡得着,尼克忧心忡忡的爬起来,罗宾就在院子里修习武艺。
尼克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海拉过于一刀切了。
“这是逼不得已。”川德罗宾说:“昨天那个传送阵吐了数以千万计的魔物出来,一旦散开恐怕耐色瑞尔西部直接就会沦陷。”
“他们昨天封锁了整片战场。”尼克懂了,接口道。
川德罗宾点头道:“正常情况也该这么做,法师本就孱弱,切割后的战场如同一个沙盘,掌握所有权的施法者便可在其中全知全能,协助战士作战。”
尼克点了点头,迪劳尼造就的荧光沙漠闪过他的脑海,他发现确实一如川德罗宾所说,汉尼拔作为一个引动禁咒的大法师,却被莫伊拉轻易抹了脖子,因此躲在后面输出显然性价比更高。
尼克恍然大悟,说:“昨天那个……巨大的眼魔和爪子,还有让我们失去视野的黑暗迷雾,也是他们抢夺战场控制权的手段。”
“以往我不能在你身边实时作战,会影响你么?”尼克进入餐厅坐下。
“有一点。”川德罗宾取来食物,把自己的那个布丁也交给尼克,解释道:“战场瞬息万变,例如上次裂谷远征,当圣光教皇决定用圣能炮火力覆盖飞龙大军时,不少骑士因为还在使用聚能系魔法,从而爆体而亡。”
“这是一个例子。”川德罗宾认真道:“所以法师的配合和随机应变很重要,骑士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一半要看法师的发挥。”
“你不是棋子,我以你为荣。”尼克低声道。
“是的。”川德罗宾笑笑,说:“今天不要去阿斯霍托城里,我们要抓捕那些空间法师。”
尼克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忧伤又有骄傲,并感觉到川德罗宾的可靠与安全感。其实尼克不止一次感受到罗宾心中的恐惧——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无畏。
回想起老师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他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事——他曾经与圣西列许一起参加过抗击地精入侵战役,还剿除了自由港的塞壬刺客阵营,在文史研究上也颇有造诣。
怎么看川德罗宾应当是个很强的人才对,但他不管在谁的面前总是显得比较谦虚,也从来不谈自己的战功。
罗宾的内心埋藏着一颗种子,那是他恐惧,自卑,内耗的来源,尼克隐约预料到,这一定是他们日后产生分歧的祸根。
“你以前立下的战功,能详细给我说说么,老师?”尼克一边吃一边问道。
川德罗宾笑笑,说:“当然,你想知道什么?”
尼克说:“比如说获得什么勋章,经历过的最辛苦的战役,那些我们相遇之前的岁月里,你是怎么成长的。”
这么一开启了话头,尼克赫然发现,自己对川德罗宾的过去竟是一无所知。
“我的……父亲是花园之城里的皇族公子哥。”川德罗宾说:“母亲则是自由港维冬里拉的一名酒吧侍女。”
“皇族和……酒吧侍女。”尼克只觉这种搭配有点匪夷所思,川德罗宾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家庭,只是简单地告诉尼克,他的家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我的父亲是川德家族里的老大。”川德罗宾拿过水瓶,给尼克倒水,续道:“就像许多贵族的生活一样,他从小在伽铎里长大,有一份从曾曾祖父到曾祖父,再到祖父到父亲,最后交给他的遗产,他有一个妻子,一群女儿……”
尼克乐道:“听起来很像个优美的感情故事。”
“是的。”川德罗宾彬彬有礼点头,他总是很温和有礼,不管说起任何事,总是像是在讲一个美好的故事一样,即使是讲述自己的身世,也显得特别绅士。
“某一天他被派了任务,要跟着商队前往大海边的自由港维冬里拉,在那里秘密换取炼金师们制造出的产品,药剂,以及奥苏安舶来的新奇玩意。
他在赌场里玩了一把,把公账上的钱都输得差不多了,于是前往酒吧买醉,认识了我在当酒吧招待的母亲……”
“后来,他走了,母亲生下我,带着父亲给他的信物,到帝都去找他,不过川德一家不愿意接受我们。”川德罗宾随口道。
“因为财产问题吗?”尼克轻轻地问。
“或许。”川德罗宾说:“他的女儿太多了,每嫁出去一个女儿,就要用十几间店铺当嫁妆。何况他也不敢承认,在自由港与我的母亲发生了关系,尽管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显然娶一个女招待,在贵族眼中看来,是不太体面的。”
“后来呢?”尼克问。
“后来母亲只好带我到科尔多巴讨生活。”川德罗宾说:“她找了一份工作,在肉铺为屠夫处理牛羊尸体,划破皮肤,感染了疫病,最后病逝了。”
“那时候你多大?”尼克问。
“九岁。”川德罗宾说:“我跟着屠夫又工作了一段时间,还清我母亲葬礼的欠债后,北地战争退役的老兵几乎抢走了所有的工作岗位。正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恰好领主招募士兵,我便跟着进去磨练了一段时间。”
“很辛苦吧。”尼克说。
“还行,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仇恨,仇视我的父亲,仇视这个世界,甚至仇恨川德这个姓氏。”川德罗宾笑道,给尼克收拾起盘子,说:“以后再说。”
“后来呢?”尼克听上了瘾,想到当年很小的川德罗宾,一脸戾气地站在肉铺摊后,父亲遗弃,母亲病逝,又带着私生子的身份,孤独一人活着,一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报复心态。
“以后再告诉你。”川德罗宾笑道。
“噢不,说完它吧。”尼克说:“我也有一些事想告诉你,关于……”
两人经过长廊,听到远处传来声音,似乎发生了某种剧烈的争执,尼克好奇要去看,川德罗宾却道:“走吧,回去睡午觉,你已经一晚上没合过眼了。”
“等等。”尼克说:“是沃尔夫冈在生气吗?”
川德罗宾说:“偷听是不妥的。”
“我们可以把它变成光明正大的旁听。”尼克笑道。
川德罗宾道:“但愿你不会被沃尔夫冈吓着,你没见过他发怒的时候……”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尼克拉着川德罗宾的手,穿过花园,川德罗宾既好笑又无奈,尼克知道川德罗宾很尊敬沃尔夫冈,但沃尔夫冈的争执以及动怒,意味着他吵架的对象,不可能是下级骑士。
整个学派里,唯一可能令他提出反对意见,且进行争辩的,只有一个——海拉。
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出了什么问题,本着对海拉的关心,尼克还是很想去听听。
他们进入走廊,听见争吵声从楼台顶端传来,那是学首的私人办公处,尼克带着川德罗宾进去,却被守卫拦住了去路。
“我是……海拉的朋友。”尼克说:“有事找她。”
“抱歉,占星师大人。”守卫说:“现在不能进去。”
川德罗宾出示一枚吊坠,说:“我有事与沃尔夫冈面谈。”
守卫见到川德罗宾手中的吊坠,对视一眼,便只得放行,尼克登时就傻眼了。
“老师……你……”尼克道。
“这是教派内的通行令。”川德罗宾牵着尼克,走上楼梯,解释道:“我曾经为沃尔夫冈担任临时教官,训练我的骑士队友们……”
两人上了楼梯,抵达三层,只见海拉抱着一只发光的猫,坐在一把摇椅上,晒着冬天的太阳,三楼的大平台上站了不少人,脖子上都挂着亮眼的星盘吊坠,竟然全是大预言家。
尼克看到这情况不禁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只有海拉与沃尔夫冈在,最多也就是再加上几个骑士,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想必都是各地镇守的大预言家,得到密斯卡沃伦被攻打的消息传送过来的。
“没什么好说的。”海拉漫不经心地梳理怀中猫的毛发,挠了挠它的下巴,那只猫舒服地眯起眼。
沃尔夫冈道:“敌人还没有离开,城内已在搜捕可能进入的奸细,这个时候,让我们离开阿斯霍托,无异于增加危险。”
一名大预言家礼貌道:“阁下,敌人已经退兵……”
“但空间的波动还没有消散,传送法师的主力还在城外。”海拉出神地望着远方,说:“你们感觉到了吗,听听风里的声音。”
猫咪打了个呵欠,海拉说:“非常危险的气息正在从远方传来,这一次我们面临的敌人,将在历年所有战役之上。”
猫咪转过头,看着数名大预言家,他们都皱眉不语,很显然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学首的。
那名老妪用沙哑的声音讲道:“你们心里也清楚,密城的覆灭是必然的,在我们选择于法瑞斯停驻的那一刻,我们就走在了既定的轨迹上。”
沃尔夫冈执着道:“薇尔派司,既然全场域实时通讯的注入魔能回路已经设置,这个时候更需要大预言家们的力量来辅佐……”
海拉打断道:“沃尔夫冈,你不明白,这一战势必会胜得极其艰难,我们的对手实力远在我们的能力之上,唯一的取胜之途,只有主动出击,截断他们的法阵,抢先找到他们的传送法师。”
“你要面对的,是比龙更强大的生物。”海拉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裂谷最深层的侦察军团还没有回来。”马特沉声道:“在不知道对手形态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出击,为什么不等莫里斯的消息?”
海拉说:“史塔克侦察军已经全军覆没了,莫里斯很可能死了。”
刹那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莫里斯是谁?”尼克小声问。
“海拉的第三位骑士,前天中午的那位长发阁下,他着急回去前线,没想到……”川德罗宾在尼克耳边小声道。
“你说什么?”沃尔夫冈发着抖,退后一步,说:“这不可能!莫里斯牺牲了?!”
不管是尼克还是川德罗宾,都是第一次看到沃尔夫冈如此失态,沃尔夫冈不住发抖,说:“莫里斯……”
尼克想起罗宾说过的,守护骑士的死去,就像把契约的另一半灵魂硬生生切下一块,伤口将一直流血,至死方休,也就是说海拉遭遇的痛苦,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平台上一片寂静,预言家们依次上前,单膝跪下,亲吻海拉的手。
海拉的眼睛发红,说:“或许他没有死,我只是感觉到疼痛,一如深入骨髓之中。而大裂谷中,那邪恶的存在散发出的虚空力量,截断了我与莫里斯的感应。”
一名大预言家道:“是的,黑暗迷雾将在极大程度上,阻挠我们对骑士的感应,年轻的法师们甚至找不到他们的骑士,难以在战场上沟通。”
尼克想起昨天深夜里,他无论如何都难以集中精神,也感应不到川德罗宾的境况,直到最后海拉的魔能之海涌来,启动了场域通讯,才令他们的联系再度增强。
“或许他没有死。”海拉的眼眶通红,随口道:“至少我还没有感觉到被死亡笼罩的气息,但我想,这或许是一个警告。”
“思潮涌来时,现实与虚幻的力量彼涨此消。”猫咪开口时,尼克马上就辨认出了她的声音,那是娜依扎。
她平静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凡灵们。”
“我们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海拉轻松地说:“派出你们所有的骑士,以及大预言家本人,在阿斯霍托外寻找传送法师的踪迹。”
预言家们只得点头,纷纷道:“遵命,阁下。”
会谈结束,他们依次上前,吻了海拉的手,并逐一离开,散场之后,尼克沉默地走过来,亲吻海拉的手。
“别介意,小尼克。”海拉笑了笑,眼里还带着泪水:“我相信他会活着回来的。”
娜依扎道:“我更建议你们现在就撤出阿斯霍托,海拉。他们只是想要圣瞳,就算给了他们又怎样。”
海拉答道:“你我都清楚各地的圣瞳是镇稳固当地现实结构的封印核心,如果我撤离这里,拉曼群山地底的虚空生物将脱缚而出,整个露丝契亚西部都将生灵涂炭,我不能走。”
猫咪幻化为女神之形,温柔地捋开海拉的额发,答道:“我可以替你暂时封印这里。”
“不。”海拉摇头笑道:“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娜依扎,你是一个精神的象征,你在,我们便知道真神存在,会相信曾有一位正神光耀世间,圣光教派的教义才能万世不移。所以你不能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短暂的封印。”
尼克听到二人的对话,登时处于震惊之中,川德罗宾却示意他该走了,不宜再听下去,尼克只得不情愿地离开。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他说……”
“是的。”川德罗宾莞尔道。
尼克与川德罗宾回到房内,海拉的话无异于令尼克想起了从来不敢想的东西,他简直难以置信,并惊讶道:“这里的地下镇压着什么?”
川德罗宾说:“连预言家们都不知道的秘辛,我自然一无所知。”
尼克想了想,从海拉的对话里分析出,这个秘密,一定没有多少人知道,说不定只有继任的学首才知道它。但海拉并没有瞒着他们,或许是因为她对尼克的信任。
“睡吧。”川德罗宾说:“你的黑眼圈很重,尼克。”
川德罗宾拍着尼克入睡,每逢身心疲惫的时候,尼克总是会焦虑地失眠,反而陷入恶性循环。
昨晚实在睡不安稳,尼克昏昏沉沉睡去前,一个念头闪过,然后淹没在短暂的安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