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窗外的雪下得无声无息,玻璃上凝着一层白霜。沈昭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屏幕上的聊天框里还留着最后一条未发送的消息:「阿川,下雪了,你答应过要陪我看初雪的。」她蜷缩在沙发里,盯着茶几上早已凉透的咖啡,杯底沉淀的褐色渣滓像一块淤青。
糖霜与砒霜
沈昭和周川的相遇像一颗裹着糖霜的砒霜。
那是在医院的走廊,她抱着一叠病历单踉跄着撞进他怀里。他扶住她的手臂,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来,「小心。」他说。沈昭抬头时看到他白大褂上的工牌——肿瘤科,周川。后来她总开玩笑说,周医生第一次见面就「确诊」了她,她得的是一种叫「一见钟情」的绝症。
周川的诊室总有一股消毒水混着雪松香的味道。他会在病历本上画卡通太阳哄小孩,也会在值夜班时偷偷塞给她一块黑巧克力。「肿瘤科医生最擅长两件事,」他捏着她的指尖说,「撒谎和等待奇迹。」那时沈昭的淋巴癌刚确诊,他说这话时睫毛低垂,投下的阴影盖住了眼底的潮湿。
他们蜷缩在值班室窄小的床上看《恋恋笔记本》,周川的掌心贴着她后颈的淋巴结,「这里疼吗?」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她摇头,把脸埋进他胸口数心跳。电影里老去的诺亚握着艾丽的手死去时,周川突然说:「昭昭,我们逃吧。」
止痛药与安眠药
私奔计划像一剂强效止痛药。
周川辞了职,用全部积蓄在雪山脚下租了间木屋。壁炉的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松木墙上,沈昭裹着毛毯缩在他怀里,「阿川,我昨晚梦见癌细胞变成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他吻她发顶,喉结滚动的声音像雪崩前的闷响。
但止痛药总会失效。某个深夜,沈昭在浴室摔碎了镜子。她跪在满地碎片里,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锁骨下凸起的肿块像恶魔的獠牙,化疗掉光的头发像被火烧过的荒原。周川冲进来时,她攥着玻璃碴往脖子上按,「太丑了……阿川,太丑了。」
血珠顺着他的掌心滴在地板上,他掰开她手指的力道温柔得像在拆炸弹,「记得《小王子》里的玫瑰吗?」他舔去她眼角的泪,「你说过,我是你独一无二的玫瑰。」那个夜晚他们蜷在地板上接吻,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像某种献祭。
雪人与遗书
第一场雪落下时,周川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沈昭笑得咳嗽,「这是毕加索派的雪人?」他突然单膝跪地,从雪人肚子里掏出个丝绒盒子。钻石在雪地里折射着冷光,他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去阿尔卑斯山办婚礼。」
沈昭的咳嗽声碎在风里。她摸到枕巾上的血,在手机备忘录里写:「阿川的睫毛真长,落雪时像栖着月光。他今天又偷偷倒掉了我的止痛药,这个傻瓜,不知道疼到极致时,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衣柜最底层的铁盒里藏着二十七封信,每封都写着「致阿川」。最后一封的日期是平安夜:「今天你说要给我煮长寿面,其实化疗后我早就尝不出味道了。但你说『昭昭要活到一百岁』时,我还是假装被热气熏红了眼睛。阿川,我偷看了你的搜索记录——『安乐死药剂配制』、『如何伪装成意外』。你这个骗子,说好要一起等到奇迹的。」
融雪与灰烬
最后一夜来得毫无预兆。
沈昭突然能下床走路了,脸颊泛起诡异的潮红。她哼着《雪绒花》给周川织围巾,毛线针在指尖穿梭如飞。「回光返照」四个字悬在屋顶,谁都不敢抬头看。深夜她突然说想吃糖炒栗子,周川套上外套就往山下跑。
便利店的白炽灯刺得人流泪。周川数硬币时,收银员突然指着电视惊叫:「盘山公路发生雪崩!」他冲出门时,栗子洒了一地,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洞。
沈昭此刻正站在公路护栏边。手机屏幕亮着刚收到的彩信——穿着病号服的女人靠在周川怀里,日期是三个月前。陌生号码附言:「周医生用你的病例申请了新药试验,报酬够给他妹妹换肾。对了,他每晚都在我病房守夜。」
雪片扑在脸上像刀割。沈昭数着护栏上的冰凌,想起他求婚那天的雪人。原来胡萝卜鼻子早暗示了结局:所有甜蜜都是谎言,所有永恒都是倒计时。她张开双臂时,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刹车声。
(尾声 )
周川在太平间握着她冰凉的手,护士说坠崖时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掰开僵硬的五指,是半颗融化的大白兔奶糖——他昨天偷藏在她药盒里的。糖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被血浸透:「要陪我看九十九场初雪。」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春天永远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