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如何能抛弃过去。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孤零零漂泊在四海界的墨故知一直在想。
她破败不堪的身体已经连走路都费劲,尚存明艳的眉眼之间只余孤寂的颓意。
这是最后一步了,只要将那东西放在这儿,她就能回家了,回到终年迷雾,苍山白雪的家。
死到临头,她还是想落叶归根。
云霭秘境的入口变幻莫测,墨故知已经找了许多年,她记得当初宗门大比就是在这儿。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出来走走,省得如今到哪都迷路。”
墨故知躺在草色之中,这里的雾气远不如迷雾森林的浓郁,“终于要结束了。”
望着半空缓缓浮现的虚影,墨故知喃喃自语,“要回家了······出来好久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云霭秘境,自从入了宗门她与人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下山了。
大雾迷朦,整个秘境弥漫着刺鼻的阴霾。
墨故知深入腹地,层峦叠嶂之中,一颗光芒渐盛的圆球照亮了整座山谷,像是大雾中的指引灯。
霎那间,云霭秘境中的天地之力极速奔向光亮处。
不知过了多久,墨故知盘坐在光球之中,突听一声叹息。
“汝何人?”
墨故知双眼紧闭,声音沙哑,“归一宗第一百代弟子墨故知,打扰山灵,还望山灵见谅。”
“······”
没有回音,但天地之力的融合速度减缓,就像有什么东西阻碍,同她撕扯。
墨故知猛地睁开双眼,声音淬上冷意,“山灵这是为何?”
“肉体凡胎,妄图舍身成灵,逆天而行必将天道不容。”
墨故知微微皱眉,“晚辈只想在这里寄存某样东西,不欲与山灵为敌。”
“还望山灵网开一面。”
“啪!”
藤蔓化作长鞭,企图打断墨故知融合天地之力。
光球内天地之力的融合速度已经趋于平静,甚至还有反噬的趋势。
墨故知眼神一暗,“山灵若是执意如此······”
那这个山灵的位子,就换人吧。
墨故知抬手,手中浮起一团黑雾,紧接着,寂灭之力直直打入地下,这是属于清宁的力量。
黑雾融入云霭秘境的每个角落,周围植被迅速枯萎,随着生机的快速消散,墨故知双手结印,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中,地狱罗刹落下宣判。
“黄泉路缈,众生安息。”
轰隆一声,天空一声炸响,一道天雷落下,墨故知不闪不避。
这些年净干遭雷劈的事了,她早习惯了。
劈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强大。
伴随着天雷的地动山摇,一声声尖厉的嘶吼逐渐湮灭,山灵易主。
良久,整个秘境恢复安静,墨故知再次盘腿坐下,这次,天地之力以极快地速度与新山灵完成了融合。
弥散的云雾穿插着天光,墨故知伫立在天光下,低垂着头颅,“我说了,我只想寄存一样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若隐若现的淡绿色光影在腹下闪动,墨故知笑了笑,双手结印,原本的死寂之地再度焕发活力。
在一片新生绿色之中,她感受着体内灵力从汹涌到渐渐平静,与自己灵脉相连的本源内丹从身体中被剥离。
墨故知仰头,青草的芳香在她周身萦绕,冲淡了她身上渐浓的死气。
“要回家了·······”
墨故知看着那颗本源内丹在天光下还散发着象征着新生的光晕,扯了扯嘴角,眼前渐渐模糊。
归一宗山脚
没了本源内丹的灵体比肉体还难支撑,墨故知离开云霭秘境,走了不知几年,总算回到了归一宗地界。
当初离开时是冬日,如今回来还是冬日。
煞气弥漫,怨灵丛生,墨故知走在望归城通往迷雾森林的小道上,自从望归城一夜消失,这里几百年来彻底成了死地,再无人踏足。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阵纹亮起,墨故知眨眼就到了迷雾森林腹地。
“还得是我们归一宗啊,看这传送阵,多结实。”
墨故知笑了笑,眼角却泛起苦涩。
“到家啦。”
她拖着脚步踏上石阶,上面的血迹早已被风霜覆盖,变得发黑斑驳。
墨故知抚上扶桑树,使劲戳了戳,“你也不行啊,怎么就倒了呢?”
枯枝败叶,在阴风中瑟瑟发抖,上空雾蒙蒙一片,射不进任何光亮,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越往上走,阴气越重,墨故知哼了一声,“弄得和地府似的。”
说话间,一道人影伫立在宗门前,正拿着块小手绢擦拭归一宗的牌匾。
墨故知愣了片刻,走上前才发现那张脸分外熟悉。
“是怀玉啊。”
须怀玉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远远望去和后山的熊瞎子似的。
墨故知是个魂体,知道须怀玉看不见她,大剌剌蹲在旁边,“得亏你小师叔现在废了,不然看见狗熊上山再一巴掌拍死你。”
须怀玉听不见墨故知说话,只是自顾自擦拭着归一宗的牌匾,擦完牌匾后,又打上了门口石像的主意。
“这玩意儿不用擦了吧。”墨故知眨眨眼,“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干净。”
须怀玉不声不响将宗门外面擦了个遍,连墨故知拄着的那块石柱子都擦了。
“不是,你至于吗?”墨故知没了支撑点,只能靠在墙上。
与此同时,擦完的须怀玉眼眶微红,双膝跪地,对着归一宗三个大字郑重拜了三拜。
墨故知嘴角含笑,眼里情绪翻涌。
鼻尖倏的落下一点冰凉,墨故知抬头看去,下雪了。
“真是难得啊,这片死地竟然还会下雪。”
须怀玉已经起身离去,雪落在黑色大氅上,看着格外显眼。
“怀玉。”墨故知叫了一声。
只见须怀玉丝毫未觉,她看着雪花在天地间飘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人背影。
就这样一步一步,如同他们最终的归宿那样,大雪纷繁,再不见归途。
墨故知靠着墙壁,已经油尽灯枯。
她从怀中拿出一支银簪,上面刻着三个娟秀小字——簪上雪。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瓮头春。”
墨故知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抬手想要接住飘落的雪花。
“对不起啊师父,我就是个犟种。”
银簪扎入白茫茫的地面,以身作祭,幻天一梦,起——
一束银花乍现,满目白雪。
直到墨故知脑海响起熟悉的声音,“使用碧落破障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