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是谁?装老魏的儿子,有意思么?”
孟获的心里,迷惘得一批。
从这小子带来的力量看,是北来子无疑,因为南方就没有这样的武装力量,更打造不出来这种嗜血气质。
从北方来的,但不可能是曹魏那边来的,更不可能是孙吴那边来的,只能是来自蜀汉内部的。而且,一定来自有军方背景的高门大族。
那么,会是谁呢?
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是谁给了他如此巨大的支持?
孟获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尤其是看到李氏吃瘪的场景,孟获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
如果说这个假魏氏子想要在南中搞事,李氏这样的豪族,自己这样的蛮王,以及刘胄这样的叛军豪酋,不应该是他首先拉拢的对象么?
但看这小子的架势,谁的面子也不给。他这是要自己硬生生地在南中凿出一片土地来?
他依仗的是什么?
从他一系列的行事风格上来看,颇有些飞鸿踏雪泥,踪迹飘忽,令人难以琢磨,一看,就是一个高人,或者背后有高人指点。
但无论怎样,如此苛刻刻薄地对待建宁李氏,甚至对自己,也不假颜色,没有一点拉拢怀柔之意,这家伙该不是不知道豪族大姓在南中的重要性吧。
怎么可能!
狂妄?
怎么可能!
他不至于狂妄自大到不知道自己那所谓的战力,其实在南中,很多时候,是用不上的。
奇了怪了……
“不妨再等一等。”孟获决定,再等等,再看看。
就在这时候,好死不死的,那魏氏子竟然将目光盯在了孟获的身上。
“蛮王,有何想法?”他蛮横却又随意地指了指场地中央的几座山。
那语调,那架势,那做派,哪里有将蛮王孟获放在眼里的意思!
孟获还好,沉得住气,吕南中自然也是屏气冥神,置身事外,做闲人状。
而孟古和孟今,早已经把肺都要气炸了。
孟古当即反唇相讥,道:“些许物资,还不放在我孟氏的眼中,谁乐意拿谁拿去,免得污了我孟氏的手!”
孟今也接上话茬子,道:“大哥说得对,这些东西,我大理一族要多少有多少,有种的,就去拿!”
兄弟二人本就是双胞胎,同气连枝,说话又都带着股子嚣张跋扈的味道,但却又绵里藏刀。
孟获眼里满是笑意。
他不怕自己的儿子说话够冲,冲又怎样?他自己刚才还想拔刀杀人呢。
在南中,咱孟氏说话,什么时候需要看人脸色了?
建宁李氏,你可以踩,但我大理孟氏,有种的,你踩一下试试!
孟获满脸玩味儿地看着这假魏氏子,眼里,也满是挑衅的味道。
周围的人,悄然散开。
这样像吃了火药的调调,谁又能听不出来?
其实孟获心里最大的底气,就是真相——只要他能证明这个小子是假的小侯爷,则自己就占据了主动。
但问题是,证据在哪里?
单凭自己这个蛮王在蛮族人心中的威信么?
这威信,恐怕在某些人的眼里,还不如一袋子盐巴呢。
那小子有恃无恐的依仗是什么?手里的武器?嗯——这倒还真是人家最好的依仗。
在这远离三江口的平夷城,如果真要光明正大地干一仗,自己还真的拿这小子没有多少好办法。
但这小子也不敢拿他孟获作伐——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面对孟氏父子三人的挑衅,沈腾却是一点芥蒂都没有,心里反而是满满的高兴——这至少证明了,人家孟氏,依然一心向蜀汉——这就够了。
关键时刻,还能将其视作为自己的助力。
沈腾正想着如何将自己的脸面收拾起来,刚才被莽撞的孟氏父子给丢在地上了,不捡起来,可不行。
那边的魏三爷却早已经看不下去了。
只见她撇了撇嘴巴,阴恻恻地说一句:“三江口怎么了,我魏氏不日便去,还怕那金砖银锭烫手不成?”
要说在成都,论起耍横斗狠来,咱魏氏五位大爷可还真就没有输过谁!孟获怎么了?怎——么——了?
当年在南中一呼百应的蛮王,还不一样被咱家老爹搓圆捏扁。造反的蛮王咱都不怕,还怕你一个臣服的吉祥物不成!
魏老三的脾气一旦上来,多损的话语,都说得出来。
孟古和孟今哪里还能忍得下这口鸟气,当即便伸手握住腰刀把子,高声嚷道:“有种的去便是,我三江口金银是多,却只怕有有拿,却没命花咧。”
魏三反唇相讥:“三江口是南中的三江口,却不是你孟氏的三江口。我等便去了,又怎的!”
孟获却一点也不恼,甚至有些异常欣喜地欣赏起这魏氏女子来。
孟获就喜欢这样泼辣的女子。
而魏氏女一个个身材高挑,容貌秀丽,更因为身着军装,自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来,让人看了好生喜欢。
孟获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再看看那魏氏三位女子,再看看吕南中,再回头看看魏氏女,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这莫不是我孟氏的儿媳妇上门来了?”
老王八蛋的心里,已经在打人家孟氏女的主意了,铁了心要将这女子做自己家的儿媳妇。这个时候,他才不管人家是不是流亡身份,反贼之女呢。
蛮王要娶的儿媳妇,管她爹是谁!
爱谁谁!
不说老混蛋孟获心里的小九九,这边的沈腾看着戏越来越到高潮,也很享受这种飙戏的快感,便来了一个趁火打铁:“看不出来,蛮王一家,口舌之便利,倒是不输汉人了。”
语气清淡,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非常重。
你可以理解为他讥讽孟氏父子也就嘴巴还行。
你还可以理解为孟氏父子甘愿做汉人的狗,而且做得还越来越地道了。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理解,都足够伤人了。
那潜台词也就是说,人家根本不怕你翻脸,爱咋咋地!
一心想美事儿的孟获再是好耐性,也控制不了了,他本就是一个蛮横霸道之人,在蛮人中享有无限崇高的威望,这一下,被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将脸打得如此脆响,再忍下去,也就不用再做这个劳什子的蛮王了。
那边,孟古和孟今都已经作势要向那魏氏子扑过去了,而沈腾身后的诸人也都将手伸向腰间佩刀,握紧了佩刀的刀把,但等沈腾一声令下,便要拔刀杀人!
在这里,他们可不管你是蛮王还是谁,他们只认沈腾,这是他们眼中的神!
但凡有人敢于对神不敬,死去吧。
这些天,他们跟着沈腾出来,进且兰,下平夷,召开南中大会,蛊惑无数蛮酋豪族,将南中折腾得人仰马翻的,私下里,这些纨绔也好,士卒也罢,大家伙在一起,早已经将沈腾给神化了,无一不为跟随而来的这一趟行动而自傲无比。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将一众蛮酋豪族都吸引到这里来,打的本就是一网打尽的主意,这些人又不是傻子,谁还不知道一桩大功劳正在向自己招手!
不说这功劳了,单说他们这次的行动之惊喜瑰丽,恐怕……可以吹一辈子的牛了吧。
想想,内心的小宇宙都澎湃不已,难以自持。
现在,一看那传说中的蛮王有撸起袖子开干的架势,这些好战分子彼此互相打量一眼,心里难以遏制的激动,甚至都浑身发抖了。
他们太迫切地想干一仗了。
这段时间以来,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打过仗。
唯一的一次所谓的打仗——抢夺平夷城那次——其实只是一场戏。
他们跟着魏黑子带着精骑浩浩荡荡到了平夷城下,城头上到处在放火,放箭,往城下丢石头滚木擂石,甚至还有火油。
他们奉命在城下呐喊,做冲锋状。
然后,就看见城头上内讧起来,一些蛮兵被人从背后剁一刀,然后被推下来,城墙上到处都是被火焚烧的痕迹,全是城上的人自己放的火!
然后,城门就开了。
然后,他们,一股脑地冲进城去。
城头上,死的都是蛮兵,都是被从后面一刀捅死的,奇形怪状的趴在城墙上,掉在壕沟里,到处都是。
城中库房里,山一样的物资,完完整整地堆在那里,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豪奢炫耀的味道。
当然,有些地方,倒是也有专门堆了几个小山包,正在燃烧,仔细看,都是些马匹草料什么的,一点也不值钱,里面还装模作样地放了几包粮食。
于是,他们就将粮包拖出来,再将烧的乌漆嘛黑的粮食撒的满大街都是,库房里,充满的焦糊的味道。
其实损失近乎于零。
守城的庲降都督府军队,早就一溜烟地跑得不见踪影了。
庲降都督府将事情做到细致入微,甚至还把五溪蛮首领阿里扎的人头都帮他们悬挂在城头的旗杆上了,生怕他们不认识。
其实还别说,他们还真就不认识。因为他们进城的时候,里面2000多蛮族兵,一个喘气儿的也没有了。
附近,但凡有蛮人,不用说,不管你看见没看见这场诡异的攻守大战,全都被一刀枭首,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只自己的精骑士卒除外。
在蛮酋们心中惨烈无比的平夷城攻防战,他们连一刀一枪都没有动,甚至连一箭都没有放!更没有人损伤哪怕一点皮毛!
事情也有意外,有一个家伙太激动了,冲进城门的时候,没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崴了脚,然后,报上去,就成了“战损25人,重伤57人”。
为了将事情做得逼真,必须找几十号人装病号,如果不是额外给好处,鬼孙子才愿意装!大热天的,身上缠得像粽子,有的还吊个胳膊绑个腿,真特么的烦人!
现在,他们终于要捞到打架的机会了,一个个脸上都兴奋得透出油光来。
沈腾却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们几个一眼,几个人顿时就蔫了下来,意兴阑珊。
沈腾回头,看着跃跃欲试的孟古和孟今,又扭头看看孟获,微微点了点头,笑道:“蛮王,这样的儿子走出去,可是要吃亏的哦?”
说完,扭头望向别处,就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孟古和孟今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早已经将这魏氏子刮了七千八百刀,但却也不敢冒然发动攻击。
场面一度沉静下来,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但孟氏三姝和孟氏三雄之间几近剑拔弩张,相互挑衅的眼神,迸射出无限的火花。
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着,猜测着,但愿接下来倒霉的人不是自己。
其实很多人也明白,自己的分量根本就不够,人家魏侯爷才不会拿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酋长小山洞洞主作伐,那样,不仅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给了你脸了不是?
所以嘛,人家魏侯爷打压的,是那些如李氏孟氏这样的豪阀大族!
看来,南中,注定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魏侯爷和南中豪族们之间,将要发生的故事,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还是尽量躲远一点吧。
李氏吃瘪,蛮王吃土,接下来,该是谁呢?
就在此时,有几人从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路大喊着:“且兰王——且兰王——大事不好了——”
众人扭头,只见那边几个蛮人兵卒一头撞了过来。
刘胄的一颗心,顿时就拧巴在了一起。
那几人迎面撞上刘胄,还没有来得及跪下行礼,就被刘胄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为首的衣襟,大吼道:“出了什么事情,快说!”
被他揪住的人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官兵攻打且兰城!”
刘胄没等他说完,一脚将他踢出去老远,拔出腰间佩刀,再也顾不上别的,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随从就向城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地叫嚷着:“集合!杀回且兰城!”
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只有沈腾李遗两人面对笑容——该来的,终于来了。
也就是说,马忠,他们终于开始动作了。
沈腾给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众人也连忙追随着,向大殿中快步走去。只有孟获几人,慢吞吞地跟随着,看其他人都走进入大殿之中,孟获指着那十座“山”,笑着对吕南中说道:“好算计啊!那小子说得没错,小子们,你们是该好好地学一学才是。”
吕南中默默地点点头,拱手道:“王叔教训得是,侄儿此来,确实受教良多。但就一个平夷城,一些物质,就造成如此局面,这人,绝非常人也!”
孟古和孟今却依然在气恼,气咻咻地对老爸说道:“爹爹,要不,咱们一把火烧了它?”
孟获在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屁股上狠踢一脚,狠狠地向大殿中走去,三人连忙跟上。
就听见前头的孟获一边快步走,一边恨恨不已地口吐芬芳——
“格老子的……龟儿子的……麻卖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