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子什么时候是你孟氏的私产了不成?老夫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沈家宝树,当属官家,你孟氏想要窃为己有,是不是还要问问在座的各位意见?”
“你这蛮婆说沈小子是你儿子,可有上到孟氏族谱?郡守府有备案?老夫貌似不记得哦。欺骗官家,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喽——”
“老吕说的是,此子,国之大器也,公器私用,尚且是大罪,将国之重器据为己有,该当何罪?”
……
两个老家伙足够阴损的,一东一西一阴一阳,你一言我一语,连年轻气盛的李遗这个汉家子都没法插嘴,更别提那个连汉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蛮婆了。
祝融氏气得恨不得摸出飞刀来,一人嘴里塞进去一把才解气,不得已,她实在气愤难耐,忽然冒出一句口头禅来:“我有钱!”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足够无厘头,但效果奇佳,一下子将几乎所有人都给震撼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因为这蛮王妃的脑回路实在过于奇特,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合适。
但这样的问题,怎么可能难住两位石头老人,一瞬间的眩晕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来一句:“有钱了不起啊。”
“对,我就是有钱!”
“有钱,有钱,有钱就是大爷呗——”
“对,有钱就是大爷!”
两个老爷子一时处了下风,这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
沈腾啼笑皆非,老干妈的口头禅实在是威力无穷。其实这句话即便放到几千年以后,一旦施展,同样的威力无比。
事情到了现在,不管马忠怎么想,再不出面解围,看来是不行的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住嘴吧,消消气,这大热天的,咱们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
其实那抢沈腾的三人,说真心话,事情的轻重缓急还真不一样。
比如兴古郡那边,因为涉及到白酒产业的技术工艺流程定型,以及产能扩大的重要事项,显然对沈腾的渴求,是实打实的,让他们继续施为,说不得就会出现重大纰漏。
所以,论起紧急且重要性,兴古郡排名第一。
而昆明郡这里的主打产业,是茶叶,技术门槛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高精尖,带来的茶饼,沈腾过过眼,也就能说出一个一二三了。
至于永昌郡这边,根本就不是技术的问题,老吕头是担心自己的白酒订单和茶叶订单没法到期足额兑付,这事儿与沈腾有个鸡毛的关系!
他之所以一直打沈腾的牌,纠缠不清,不过是变着法地给昆明郡和兴古郡施压罢了,只要马忠这里能够帮自己给两郡做担保,保证自己能够足额交货,沈腾去不去永昌郡,他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所以,人家这老家伙一直在演戏咧。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张嶷看着吕凯,不由得赞叹一句,发自肺腑地赞叹。
从老家伙刚才的表演功底来看,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吕凯却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丝毫不谦虚地面对张嶷的点赞,淡然一笑,道:“只要他们能把老夫的订单给足额兑付了,莫说表演了,就是让老夫给他们学狗叫,老夫也毫不犹豫!”
包子几人实在不能忍,都“嘿嘿嘿嘿”地笑了。
永昌郡这里派人到成都请蜀锦技师,以及大量垦荒种桑这件事情,即便是庲降都督当面,他也隐瞒不报。至于他派人偷偷从昆明郡那边偷茶树来这里发展茶园,这事儿就更不能说了,否则,能当即被隔壁老王八给打嘴巴子也说不定。
说来说去,也就是兴古郡的事情了。
事情既然都已经说开了,如此明晰,大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蛮王妃祝融氏。
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沈腾的老干妈,于情于理,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刚才,两个老家伙口无遮拦口水四溅信口雌黄,其实都是表演所需,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闭口不敢再提那什么“族谱”“欺骗”之类的词语了。
江湖不只有打打杀杀,多的却是人情世故。
尽管大家其实内心很不情愿沈腾成了蛮王的义子这件事儿,但平夷城蛮王强认义子这件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你不情愿,若是蛮王本人在此,他的口头禅可不是劳什子“我有钱”这样沸沸扬扬的话了,而是“你算老几”!
其实,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沈腾他们从500人膨胀到1000人,再从1000人膨胀到2000人,这可是标标准准的一支骑兵队伍,每日人吃马嚼的,消耗的金钱无数,这可都是人家三江城一力承担了,没有让南中各地郡守府支出过哪怕一个铜板!
在银钱方面,人家三江城可从来没有一句见外的话!基本上是你说多少,人家就给多少,多说一句,人家都丢不起那个人!
相对蛮王本人来说,蛮王妃算是够给大家面子了。
提起蛮王两口子,大家就觉得尤其有趣——这是一对表现十分怪异的人。
在成都,蛮王温顺得像只小猫咪,身为御史中丞,但人家几乎没有上过一天的班,估计连衙门口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这家伙在成都,主打的一个就是“躺平”,四门不出,任谁的面子也不看,也不给,皇帝想见他了,一句话,立马杀到。
除此之外,谁想见蛮王,对不起,病了,不方便!
而蛮王妃一旦到了成都,却又是另外一道靓丽的风景——人家主打的就是一个炫富!
高调到了极致的炫富!
无论什么东西,一旦看顺了眼,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成都自从蜀汉以来,当家做主的荆州帮没有多少资本,所以,生活风气十分俭朴朴实,但祝融氏却凭借一人之力,竟然在成都刮起了“打赏”的旋风——但凡她消费的地方,一律打赏,而且赏赐的可不是蜀汉铜钱,也不是现在通用的直百钱,而是一块块银稞子!
成都贵妇们对于蛮王妃是既爱又恨,爱的是她的豪爽大方,只要你和她一起,祝融氏买东西从来都是双份,你一份,她一份。
恨的是这蛮婆出手实在过于豪奢,经常搞得别人下不了台来,你动辄甩出去一个银稞子,人家能好意思拿几个铜钱来对付?
回头再说蛮王孟获。
回到南中的蛮王,却又是完全另外一副模样——嚣张跋扈如虎。
这只成都的御史中丞猫,回来便成了三江口板楯蛮猛虎。不管你是谁,但凡敢染指三江口的,伸手剁手,伸脚跺脚,敢多说一句,拿钱砸死你。
祝融氏看大家如此抬爱自己的儿子,又如此给她面子,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发话道:“我儿子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为娘的只一句话,所有费用,我蛮王城埋单就是!”
张嶷一拍脑门子:“额的天老爷啊,大家等的就您老这句话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沈腾依然是哭笑不得。
至于沈腾接下来做何打算,大家也就不再啰嗦了,交给这小子自己决定就好。
事情基本解决,大家皆欢的当口上,老吕凯的病情却又似乎有了反复——老爷子又开始脸色泛白,浑身发抖,看看就要站不住了。
哪里还用人吩咐,早有人飞也似的出去端了蜂蜜水来给老人喂下,气色当即就有好转。
大家这才想起来,折腾到现在,这狗日子姚子绪竟然连口饭都没给大家吃!
刚才火热场面下,大家几乎都忘记了这老家伙的存在,现在终于想起来,便都眼神不善地看过来。
这老家伙竟然又脱了鞋子,一边龇牙咧嘴直吸冷气,一边死命地揉搓脚丫子,还不时地将手指放鼻端闻一闻,十分惬意陶醉的样子。
大厅内,早就有了浓重的酸酸臭臭的脚气味儿,只不过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牵扯过去了,现在才发觉,原来是这老家伙一直在制毒放毒!
哦豁——马忠张嶷包子等人当即捂着口鼻就往外走,只有老王伉搀扶着老吕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落在后面,一边逃一边叫骂着:“姚子绪,我和你没完!该着你老小子做了牧羊人,怎地不冻死你这老鬼!”
厅内,传来一阵爽朗至极的笑声:“哈哈哈哈……狗日的,想在我姚子绪的地盘上将那沈小子带走,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都什么德性!来到我越巂郡,不留下买路财,想走?嘿嘿,得问问你家姚郡守我答不答应……”
说笑归说笑,南中诸多大佬莅临越巂郡,再苦也不能苦了这些人不是?该有的牌面儿还是必须要有的,姚伷可不是那小气的人。
其实,当初离开狼堡城时,老家伙恨不得将狼堡多年的积蓄全部给搬空了,现在这看似破破烂烂的越巂郡城里,唯一完整修建起来的建筑,不是郡守府,而是府城的库房。
这越巂郡的库房建得比过去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几乎都插不进去一只脚了。
因为气温上升,这些肉类已经开始变质,最近,郡守府每天忙着把这些肉食发放出去,整个郡城欢快得像是过节。
肉,多的是,四月的越巂郡,各种蔬菜早已经上市,要多少有多少,而酒水,则就有意思了,老姚伷亲自带队,将兴古郡守李遗那队人马给“缴了械”,缴获了好几十坛子的天水佳酿。
这些白酒,李遗本来的计划,是送来给庲降都督府和沈腾本人的,当然,在座的各位也都有份儿。
现在好了,全部便宜了跛脚老头儿,人家直接明说了,想喝酒,喝死都行,咱老姚不是那小气的人!
但是,想从我老姚这里拿走一个空坛子,我都叫你做大哥!
不信?不信就试试!
年轻人最怕的是什么?
是老家伙耍赖皮!
人家都已经做足了碰瓷儿的架势,你年纪轻轻的,还像愣头青一般往他跟前凑合,你不是傻帽,谁傻帽?
但年轻人怕他,老家伙们却根本不买老姚伷的账,尤其这两个老家伙外号叫“磐石”和“顽石”的。
当即,老家伙们便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就和老地主姚子绪叫上板了——
“砸地,你老姚这越巂郡守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可着咱们这些老南中欺负了?”
“对啊,你老小子都给人家羌蛮子牧羊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叽叽喳喳的?要我说,好吃好喝好招待着,回头乖乖送咱们离开,该给的孝敬一分不能少,人家李郡守送来的伴手礼,凭什么就成了你越巂郡的宝贝儿了?”
“我看你这老小子是喝多了,把咱南中当做你锦绣成都不成?在南中,强者为尊,就凭你?”说着,老家伙扭头看了看抱着酒坛子的周伯仁,道,“还是凭你?”
周伯仁吓得连连摇头,道:“您老几位神仙打架,可别让咱这凡人遭殃。喝酒,喝酒!”
“这小子不错,老姚,你眼光不错哦,赞一个。”
“你瞅啥?”
“瞅你咋地?”
“怎么,不服?”
“老夫我还就是不服!”
“不服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嘿嘿,敢在我姚子绪面前奓翅儿,嘿嘿,也不问问,这样吧,伯祁,你给他们说道说道,我老姚这大半生,什么时候吃过亏?”
“知道,不用伯祁将军说道,你老姚的大名,咱谁不知道——和妇人吵架从来没有输过,和男人打架从来没赢过,是不是?”
“说着最狠的话,挨着最狠的打,说的就是你姚子绪!”
“还要不要喝酒了?还要不要吃正宗的狼堡羊肉了?”
“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再和你老家伙吵架。”
……
这一顿吃喝,让几位年轻人彻彻底底地开了眼,那叫一个热闹——口水与酒水齐飞,川骂与蛮骂共喷,根本没有别人插话的份儿!就可着几个老家伙嘚瑟了。
酒会进行到一定程度,话题又转了风向,转到了老吕凯的病情上去了。
让大家很奇怪的是,刚才还病恹恹的老家伙,吃喝起来,却一点也不比别人慢了多少,更不比别人少了多少。
老爷子自己也很奇怪,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夫这病啊,估计是饿的。只要饿了,就犯病。只要吃点,就好。”说着,老爷子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别说了,老吕你如此一说, 我老王想起来,我也有一点这个症状,饿不得,一饿就浑身无力,吃点就好。咱这老家伙是不是活回去了啊哈哈哈……”
沈腾却笑道:“两位老爷子,小子我确是知道这个。”
大家听他一说,又想起他让人喂蜂蜜水给老吕凯的事情来,也许沈小子真知道这病症呢。
至于这小子如何知道,大家几乎都不再去想这件事情,除了姚伷。毕竟,在沈腾身上发生的奇迹实在太多,多一件两件,有什么稀奇?
“老爷子,我说了您还别怪——这还就是病!”沈腾的神情严肃,庄重,以至于大家都主动停下了所有动作,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沈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