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初八。
李修然来给余杲杲辅导,一进门就看见余杲杲趴在书桌上,眉头紧锁,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一副苦恼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余杲杲抬起头,沮丧又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李修然,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这半个月,余杲杲连书包都没有打开过。今早物理补习用到的卷子,也早就被她抛之脑后,还是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惊醒,才想起这张被她遗忘的卷子,熬夜补上的。
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要开学了,她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过。
整整六本啊,她能一天写完一本吗?
听了她的问题,李修然点头,“写完了。”
“啊……”余杲杲又趴了下去,笔尖一下一下戳着草稿纸,发出“噔噔”的响声,“我可能要完蛋了。”
“你没写完?”李修然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寒假作业,那两页是空白的。
“我是一个字都没动过啊。”余杲杲快速翻动书页,给李修然展示,“你看,全白的,除了前面那两页,那两页是我刚写的。”
李修然没说话。他知道像余杲杲这样的情况在学生里并不少见,但他没有这样的经历,也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余杲杲烦闷地翻了两下作业,灵机一动,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李修然,“你能帮我一起补吗?”
“不能。”李修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余杲杲低下头,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但还是有点失落。
“真的不能吗?”余杲杲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双手合十,恳切地央求,“李老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的眼睛,李修然心里的底线就快守不住了。
余杲杲把李修然不置可否的态度当作了拒绝,叹一口气,“一天写一本,我应该还是可以补完的吧?补不完就只能上网找答案了。”
李修然并不赞成她抄答案的行为,但如果真的写不完,抄答案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有针对性地写寒假作业。”
余杲杲不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李修然解释:“你可以只写你不擅长的、掌握不好的题型或者知识点,你掌握得比较好的那些题目,你可以抄答案。这样对你的知识点巩固和提升,会更有帮助。”
余杲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哪些题目掌握得好,哪些掌握得不好,赧然地开口:“我好像掌握得都不太好……”
“那你可以想一下,哪几门科目你学得比较好,哪几门学得不太好,先写学得不太好的。”
余杲杲这下有了点底气,“语文、英语还有生物,这三门我学得不错。化学一般,物理和数学最差。”
“那就先写物理和数学。”
“先写数学吧,我觉得我这段时间的物理补习还蛮有效果的,但是数学没什么进步。”
余杲杲在李修然的指导下,写了一下午的数学作业。她基础差,写题速度慢,一下午,也才写了几页。
胡文英敲门进来,给他们送了水果和零食,“学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等会再写吧。”
余杲杲拿起一颗草莓,往嘴里丢,“李修然,我前几天跟我爸妈去A市玩了。”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帆布袋,递给李修然,“我去逛了A大,这些是我在A大校名礼品屋买的纪念品。你不是想考A大吗?正好送你。”
说着,余杲杲把帆布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铺在书桌上,一样样给他介绍:“这个笔记本,你可以拿来做笔记,这个书签,你可以夹在课本里,还有这个校徽,你可以把他别在最醒目的地方,随时激励自己……”
“哦对了,你知道A大对面是师大吗?两个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真的超级近。”余杲杲说,“A大我是铁定考不上的,师大……也是痴心妄想吧……我要是能考上师大,我爸妈能在全市最好的酒店,从一楼到顶楼摆满酒席,免费请大家吃。”
她话说得夸张,但李修然并不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试一试,也许可以。”
余杲杲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觉得我可以?”
李修然点头。他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想到什么,余杲杲拔掉手机充电器,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输入了什么。
她把手机递到李修然面前,屏幕上是师大的官网,“你看你看,师大有特殊教育学专业!”
李修然问:“你想考这个?”
余杲杲收回手机,继续在手机上操作着,“不知道,就是偶然听说了这个专业,有点兴趣。”
查到了录取分数,特殊教育在师大各个专业录取分里,算低的,但跟其他普通院校相比,分数依然高得可怕。
“我有自知之明啦,而且这个世界上,光有努力是不够的,你还要有天赋,我一看就没有学习的天赋啊。”余杲杲说,“我能考个省重点,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沉默了一瞬,李修然开口:“余杲杲,不要看不起自己。这个世界没那么多聪明人,只要你不笨,再找对学习方法,一切都有可能。”
“那……”余杲杲抬起头,跟李修然四目相对,“我们一起去A市吧?”
“好。”
余杲杲轻轻地笑了,她觉得考师大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只是李修然那么一讲,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信心与勇气,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考上师大。
“我们拉钩。”
余杲杲伸出小指,李修然愣了一下,配合也伸出小指。
勾住他的小指,余杲杲无比认真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李修然的辅导下,余杲杲勉勉强强写完了物理和数学作业,化学写了一半,剩下没写完的部分,李修然大方地把自己的作业拿给她抄了。
开学后,余杲杲收了心,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
胡文英跟余杲杲的物理补习老师商量好了,每个周六下午来补习。补习的效果不错,叶云慧发现余杲杲这段时间交上来的作业,正确率高了很多,晚自习时询问她的物理问题难度也上升了。
第一次月考,物理成绩也终于不在及格线附近徘徊了,排名也挤进前三百名了,但叶云慧想,也许是偶然,一次成绩还不足以证明什么,重要的是让成绩稳定下来。
第二次月考,余杲杲又给了她惊喜。余杲杲就像一个登山者,虽然爬得不快,但一步一步,扎实稳定地往前走。
只是,这数学成绩,进步得太过缓慢。
余杲杲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对此感到苦恼。李修然教得很好,她每次都能听懂,但一看数学题,她就什么都不会了。
第二次月考后,高二段举行了家长会。
家长们坐在教室里,学生们就围在走廊上,等着家长会结束,跟家长一起乘车离去。
余杲杲和胡文英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室内的余建雄。
叶云慧才讲了几句,余建雄就觉得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这老师说话怎么跟催眠一样?
“你爸怎么回事?开家长会呢,他睡什么觉?”胡文英被气笑了,“早知道你爸这么丢人,我就进去给你开家长会了。”
余建雄在快睡着时,听见叶云慧在喊余杲杲的名字,吓得一激灵,瞌睡全无。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信封,视线在教室内逡巡,“余杲杲的家长,上来拿一下孩子的成绩单。”
余建雄上去拿了信封,回到座位上,拆开一看,不错,排名比上次有进步。
他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健康快乐是第一位,成绩,只要不退步就好了。余建雄拿着手机拍了余杲杲的成绩单,发在群聊里,连发几个点赞的表情。
叶云慧后面说的话,余建雄都不想听,从女儿的书洞里拿了几本书,叠在桌面上,把头低下去,开始玩手机。
胡文英更嫌弃他了,小声跟余杲杲吐槽:“你看看你爸,其他家长都在认真听老师讲话,就他又是睡觉又是玩手机的。”
为了佐证胡文英的说法,余杲杲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想看看其他家长是不是都在认真听讲。
教室里,只有两个座位空着。
一个是余杲杲身边的那个,一个是中间最后一排的位子。
一个是凌寒,一个是李修然。
他们的家长不能来,是在余杲杲的预料里。但真的看到他们的座位空在那,余杲杲只觉得心里一疼。
他们不是没有家长。凌寒有父有母,但谁都不要她,谁都不管她,李修然有奶奶,但是王彩霞目不识丁,不能给他开家长会。
胡文英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座位,感叹一句:“这两个孩子……下次我给他们开家长会好了,顺便还能听听你班主任说了什么。”
家长会结束后,一群家长围着叶云慧,找老师分析自己孩子的学习情况。终于熬到结束,余建雄拿着成绩,咧着嘴走了。
一出教室就被胡文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余建雄没放心上,转头对女儿说:“爸爸终于理解你那种听天书的感觉了,我一听你班主任说话,我就想睡觉。”
“出息。”胡文英白了一眼,拿过丈夫手里的成绩单,进了教室,挤进家长堆里,跟其他家长争着找叶云慧分析成绩。
叶云慧先肯定了余杲杲近期的学习表现,随后提出,希望他们家长能和老师一起配合,抓一抓余杲杲的数学成绩。
回家的路上,胡文英一直在思考,怎么抓孩子的数学成绩。
补习老师不是没找过,但对方侮辱孩子,这是万万不允许的。在线平台也用了,孩子说不适应老师的教学,这也没办法。
她苦恼地跟自家嫂子聊起这个话题。
嫂子回复她,他们那有个老师,听说厉害得很,教出过市状元,后来辞职自己办了培训机构,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哥嫂一家定居隔壁市,是做小商品生意的。
隔壁市距离本市,高铁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但让孩子每周坐高铁往返两个城市补习,实在辛苦。
胡文英回复考虑一下,问问孩子的意见。
余杲杲听后,有些为难,她想提升数学成绩,可是每周就放一天假,还要两个城市来回跑,她就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胡文英让她慢慢想,不想去也没关系。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余杲杲又去搜了师大往年的录取分数,每个都高得吓人,唯独特殊教育学录取分低一些。
即便比其他专业分低,但也是她目前无法企及的分数。
余杲杲郁闷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自己和李修然的约定。
他肯定能去A市的,她就未必。
余杲杲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答应好的事情,不能不做到。她跑下床,敲开父母的房门,“妈,我要去补习!”
胡文英都睡着了,被女儿这一嗓子吓醒,捂着胸口吐气,“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回过神,胡文英忍不住训了女儿两句:“说话也要看看时间场合,不急的事情,可以留到明天说的。”
余杲杲挠头,“可是我觉得挺急的。”
“知道了,我明天问问你舅妈。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吧。”
很顺利联系上了老师,双方约定好,把每周的补课时间定在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余建雄心疼女儿,“要不我们别补课了,太累了,爸爸心疼死了。我们不吃这个苦,爸爸送你出国留学好不好?”
“不要,我要参加高考,我要考师大。”余杲杲摇头,态度坚决,语气坚定。
余建雄跟妻子对视一眼,双方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目光一触即离,双方提高音量,异口同声:“你要考师大?你知道师大多少分吗?”
“你们觉得我考不上吗?”
“爸爸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余建雄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是……这个学校,它很难考,你知道吗?”
余杲杲瘪着嘴,“不还是觉得我考不上的意思吗?可我觉得,我能考上。”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还是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