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京城一处不起眼的茶楼门口停住。
颜蓁撩开车帘子,在紫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扶了扶帷帽,确保自己的面容被遮掩严实后,才进了茶楼。
推开茶楼中的一处雅间,里面的人正端着茶水准备往嘴边送。见到来人后,他淡定放下手里的茶杯,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来人坐到自己的对面来。
可颜蓁还是一眼就发现,阳玄看似平静的表面,其实早被他略显急切的眼神出卖了。
“该是晚辈去拜访先生的,奈何云笙的性子您最是了解,如果发现我私自来找您,怕是要和我翻脸的,只能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阳玄摆手道:“只要是关于这丫头的,别说跑一趟了,就是跑十趟也不在话下。”
“不过,你向来和她走得近,也听她的话。今日能主动来见面,想必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颜蓁取下帷帽,露出那张清丽的容颜。
“先生所言极是,”她略显抱歉地朝他苦笑,“我这边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到万不得已时,还需要您出手相助。”
接下来,她将苏家人来到京城、云笙和苏家之间的过节,以及苏家跟恭王府之间的关系整个解释了一遍。
“我思来想去,只担心苏家发现云笙的存在后,会动用恭王府来为难云笙。”
“我只恨自己能力不够,怕在云笙危难的时候无法帮她,这才求到您的面前来。”
阳玄的面色因为颜蓁所说的这些话,越发难看了起来。
这么些年来,哪怕云笙再不着家,他都狠不下心去对她说一句重话。这些人倒好,竟就这么对待她,这让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云笙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在我的眼里她就是我的女儿。”
颜蓁很容易就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阳玄对云笙的那份疼爱,这也是她一直敬重阳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身为一个父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本就天经地义,何来‘求’字一说?你这丫头,莫不是在臊老夫这个父亲当得不够称职?”
“你尽管放心,京城之中若是有人敢动阿笙一根汗毛,老夫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了阳玄先生的这句话,颜蓁对云笙安危一事上,登时放心了不少。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颜蓁正想起身告辞,阳玄忽然笑道:“丫头,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裴澈那张脸。
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
学问上,阳玄笃定他远超常人。
处事上,阳玄却总也看不清他最真实的面容该是什么样的。
“你那夫君,”他顿了顿后,摇头笑道,“却是个有趣的。”
颜蓁愣怔了一下:“有趣?”
裴澈在旁人的面前,多半都是温润的、和煦的、甚至是惹人心疼的。“有趣”这个词,她实在无法和裴澈联系在一起。
阳玄爽朗一笑:“老夫这么多年来,收过许多学生,说是阅人无数也是使得的。唯有你那夫君,倒是叫老夫都要佩服几分。”
见颜蓁还是一脸木讷,阳玄不介意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了些:“当初,他就算没有拜老夫为师,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依旧会是他。”
“如此被苛待的条件之下,他还能有此才华和本事,甚至还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叫人知晓,可不是有趣吗?”
颜蓁也听明白了。
阳玄看似是在夸赞裴澈,实则也是在提醒她,裴澈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她朝阳玄扬起笑意:“多谢先生。”
上了马车后,颜蓁撩开帘子,最后抬眸看了一眼二楼那个被敞开窗户的雅间。
“紫苏,走吧。”
“是。”
颜蓁的马车一动,不远处胡同口的一个男子扭头就走......
彼时,临安侯府的柴房内,原本该奄奄一息的林姨娘正厉声尖叫着。
“裴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对宏儿动手不成?”
裴澈冷哼着垂眸,似乎一点也没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他越是这样,林姨娘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换做是以前,她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害怕。可如今的裴澈早就不是从前的裴澈了,现在的他可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郎。
有这层身份在,加上裴荣盛现在也在讨好他,裴澈想对裴宏做些什么,的确轻而易举。
林姨娘恨不得将裴澈千刀万剐了,口中却还要服软:“裴澈,他可是你的亲大哥啊!”
“你可知前些日子宋氏几次三番想要去寄畅轩为难颜蓁,更是打起云神医的主意,是我儿裴宏极力阻挠,甚至以性命作为威胁,宋氏最后才作罢的!”
“你的心里不曾将他当做兄弟,可他一直都把你当做手足啊!”
林姨娘认为,自己把裴澈养到这么大,对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比如,裴澈他从来就是心软。只要她多在他面前说说裴宏的好,他未必不会因为愧疚而放过他。
“换子一事他和你一样毫不知情,况且他如今都落到这般境地了,就算侥幸回到侯府也成为不了你的阻碍,”林姨娘伸手想要去抓裴澈的衣角,却总也够不到,“算我求你,放过他吧,好不好?”
裴澈抬起眼皮,像是看死人一般地看着她,“没想到,林姨娘也有求我的一天啊。”
“只可惜,我这人向来记仇得很,”他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换子一事的确同他没有太大的干系,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姨娘看着眼前的裴澈,他明明什么重话都没有说,更不曾对她动手,可她的心里就是在隐隐地发怵。
如果不是为了裴宏的安危,林姨娘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还敢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地同他说话。
柴房外起了一阵秋风,将窗户上那张破败的纸吹得时起时落的。外面的阳光,也就随着纸张的起伏在柴房内明明灭灭。
那时有时无的光照在裴澈的脸上,却叫林姨娘忽然清醒了不少。
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裴澈好像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是一点点的不一样,而是彻头彻尾的不一样。
就好像,他从来就是该现在的这副面孔,从前那个怯懦的裴澈,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林姨娘惊恐地瞪大双眼,裴澈见此却笑了。
“意思就是,你和裴宏,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