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灯笼铺里的腐臭味钻进衣领,林开元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身后巷子里传来骨头相撞的脆响,三百根人骨灯笼架正在满地打滚,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拼凑人形。
\"捕头!\"小六子瘫坐在门槛外,指着正在自燃的红灯笼,\"那火...那火里有张脸!\"
青绿色火苗舔舐着灯笼纸,焦黑的人形阴影在墙面扭动。林开元突然抬脚踹翻门边的水缸,混着青苔的雨水泼向火墙。滋啦声中腾起腥臭的白烟,焦糊味里混着熟肉的气息。
火灭了,墙上的阴影却更深了。小六子突然发出鸡被掐住脖子似的呜咽——那人影的脖颈正在缓慢扭转,后脑勺渐渐转到正面,露出没有五官的平面。
老宋的油纸伞突然扣在墙面上。\"别看。\"他枯瘦的手掌按住林开元肩膀,\"三日前张掌柜暴毙时,他家门框上也有这样的焦痕。\"
雨幕中传来铃铛声。
林开元猛地转头,檐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骨铃。七截指骨用麻绳穿着,在风中互相叩击,发出的却是木鱼声。他伸手要摘,老宋的伞柄突然横在眼前。
\"你听。\"老宋的独眼里泛着混浊的光,\"木鱼声是从灯笼铺里传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街面上所有红灯笼突然同时摇晃。林开元这才注意到,每个灯笼穗子末端都系着截指骨。三百盏灯笼在雨中起舞,骨铃声响成潮水,而潮水的源头——
\"刘灯笼匠的铺子。\"林开元握紧佩刀冲进雨里,皂靴踏碎水洼中无数摇晃的骷髅倒影。转过街角的瞬间,他看见灯笼铺门楣下挂着盏新灯笼。
这盏灯笼比其他更大,裱纸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当他的影子触到灯笼光的瞬间,纸面突然凸起五道抓痕,就像有只手掌从内侧往外推。
\"别碰!\"老宋的警告晚了一步。林开元的刀尖已经挑破灯笼纸,一团黑发混着粘稠液体啪嗒落地。发丝间缠着半片指甲,看形状正是从人小指上生生撕下来的。
小六子突然指着灯笼尖叫:\"在动!那些裂缝在动!\"
蛛网裂痕正在灯面上游走,渐渐拼凑出张扭曲的人脸。林开元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门柱的刹那,房梁上传来麻绳摩擦木头的吱呀声。抬头望去,那截断绳正在雨中摇摆,绳结处渗出黑红液体,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七个。\"老宋蹲在血洼旁,伞沿雨水串成珠帘,\"刘灯笼匠上吊用的麻绳有七个结,和骨铃数量对得上。\"
仿佛回应他的话,灯笼铺深处突然传来竹篾断裂声。林开元举灯照去,墙角堆着的竹筐正在剧烈抖动,有什么东西在筐底蠕动。他挑开最上面的人骨灯笼架,一抹猩红猝然刺入眼帘。
那是半张未完工的灯笼纸,裱糊在特制的竹架上。纸面用金粉描着并蒂莲,可莲瓣纹路分明是人的掌纹。更骇人的是纸张边缘——本该平整的裁切口呈现锯齿状,就像从什么柔软之物上撕下来的。
老宋的喉结滚动两下:\"人皮。\"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林开元感觉有无数蚂蚁顺着脊梁往上爬。他想起周夫人尸体脖颈处的皮肤异常光滑,想起王二后颈绷裂的纹路,想起所有死者都像是被剥了皮的青蛙般筋肉毕现。
\"灯面裱纸...\"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都是人皮?\"
回答他的是突然倾塌的竹筐。三百根人骨灯笼架哗啦啦散落满地,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歪扭的\"咒\"字。林开元刚要细看,骨架突然弹跳起来,像是被踩住尾巴的毒蛇,尖端齐刷刷指向他眉心。
\"戌时三刻!\"小六子突然指着巷口嘶吼,\"又到戌时三刻了!\"
所有灯笼在同一瞬间熄灭。
黑暗如实质般压下来,林开元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耳垂,接着是布料撕裂声。他旋身挥刀,刀刃斩断的却是一截灯笼穗子——那截系着指骨的穗子正悬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灯笼重新亮起时,光晕变成了惨绿色。
十步外的巷口躺着具尸体,是打更的赵老头。老人右手还握着铜锣,头颅却像熟透的瓜果般耷拉在背后,断裂的颈椎刺破后颈皮肤,白森森地指向雨夜。
\"第七个。\"老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七煞锁魂阵成了。\"
林开元突然发现尸体周围的积水泛着红光。他蹲下身蘸了点水,指尖搓开猩红的粘稠——是血。整条街的雨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水,正从每盏红灯笼的竹骨里渗出来。
小六子开始干呕,他后颈不知何时出现五道青紫指痕。林开元伸手要拉他,却见年轻衙役的瞳孔突然扩散:\"灯笼...灯笼在说话...\"
\"鬼不会说话。\"林开元厉声喝道,却看见所有灯笼都在颤抖。裱纸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掌印,那些掌印在纸面游走,渐渐拼成一张张尖叫的人脸。
老宋的油纸伞突然被掀翻,雨水泼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老人独眼暴睁,指着赵老头的尸体:\"看他的影子!\"
灯笼将尸体投影在墙上,本该静止的影子正在蠕动。黑影的双手缓缓攀上自己的脖子,开始像绞麻绳般扭动。随着它的动作,赵老头已经折断的脖颈竟发出咯咯的骨裂声。
\"快走!\"林开元拽起小六子往街口跑,却发现来时的青石板路消失了。浓雾从血水中升起,雾中悬浮着无数灯笼,每盏灯笼下都吊着具无头尸体。那些尸体穿着不同年代的衣裳,脚上的布鞋却都崭新如初。
老宋的喘息在背后响起:\"我们都在灯笼里。\"
林开元低头看去,自己的皂靴不知何时变成了寿鞋。雾中传来骨铃的清响,这次他听清了——那是颈骨被绞断时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