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子意识到袖子里少了点什么,急忙原路返回来找,就看到小燕子拿着那张纸。那个女子哭哭啼啼地被他拉了过来。
晴儿一字一顿地念着文契上的字:“庆岛因手中空乏,难以度日,进退两难,出其无奈,实事无法,情愿出于本身将结发妻送于……”
晴儿念不下去了,好一个出于无奈,好一个情愿出于本身,就这样将自己的发妻拱手送给别人,典当出去,在这个人眼里,难不成自己的妻子就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货物吗?晴儿满是同情地看着那个女子。
“把东西给我。”那个男子说着就要伸手抢。
永琪见那个男子要推搡小燕子,一脚将那个男子踹倒在地。
那个男子捂着自己的腹部,在地上打滚,“哎呦喂哎呦喂”地叫唤着。看着他这样,小燕子根本没有觉得解气,反而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紫薇瞧着在地上叫唤的男子,难得冷着一张脸,在紫薇眼里,这样的人踢他一脚都是轻的了。
这次不等小燕子先开口,紫薇就先斥道:“身为人夫,居然还会做出典当发妻这样的行为,你简直禽兽不如。”
那人反倒硬气起来:“这是家务事,你们管得着吗?我穷就只能这样。女人成天呆在家里有什么用,被别人看上是她的福气。与其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典当出去还能补贴家用。”
小燕子质问道:“你妻子在家里不操持家务吗?衣服是凭空变干净的吗?粮食是凭空变熟的吗?”
“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吗?”那人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仍然觉得把人典押出去收益更大,那可是真金白银。
紫薇气笑了,天底下穷人确实不少,她也会心疼那些贫苦百姓,随皇上出巡她看到了许多贫苦挣扎着活下去的百姓,可是眼前这个,穿着长衫显然是个读书人,并非那种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书都白读了。紫薇忽然意识到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若是踏实读书的人,即便穿着短衫也能看出他是读书人,这个人虽穿着书生的长衫,却一副蝇营狗苟投机的样子。
晴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天下竟然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吸女人的血还说女人没有价值,这人才是最没有价值的人:“穷就要典押发妻吗?看你这样也算是个读书人,不能去教书也可以替人写信啊。还可以抄书啊。”晴儿想起出巡途中在镇子上逛的时候总会看到有人支个小摊子,替人写信来赚钱,便说道。
“这些零碎小钱的活计,根本不值得我去做。”那人道,“科举,呵,科举是说考就考上的吗?像你这样没读过书的女子根本不知道科举有多难。还有你们,”那人看着永琪等人,眼里冒出羡慕的绿光,喋喋不休,“看你们这样子就是富贵人家吧,只怪我没托生在好人家,我要是在好人家我能这样吗?你们要是像我一样出生在农家,没准还不如我呢。”
永琪只觉得万分荒唐,自他六岁开蒙以来,每日寅时就要到书房,习满语和蒙语,卯时学汉文典籍,还要练骑射,除了一些特定的日子,几乎不得歇,他深知自己是皇子,受全国之养,便更要努力,这样才不愧对皇子的身份,不辜负皇阿玛的宠爱。他也明白出生之间的差距几乎难以逾越,可是像这人这样自己不努力,怨天怨地怨出生怨父母,有什么资格这样理直气壮呢?
那人还在继续絮叨:“女人就是事多矫情,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紫薇冷笑一声:“孔夫子说过那么多大道理,就这句最没道理了。你既然读过论语,那你可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满嘴的虚伪荒唐言,还说是文人,呵,我看你是假君子,真小人。”
那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样抢白,正准备说什么,就感到自己胳膊被什么人制住了。
尔康厌恶地看着他:“小人畏威不畏德,大清例律规定,‘凡将妻妾受财[立约出]典雇与人为妻妾者,本夫杖八十,典雇女者杖六十,妇女不坐’,你和那个什么代运都逃不了。”
(《大清律例》·户律-婚姻之一原文:『律』102.00典雇妻女 1.凡将妻妾受财[立约出]典[验日暂]雇与人为妻妾者[本夫]杖八十典雇女者[父]杖六十妇女不坐 2. 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 3.知而典娶者各与同罪并离异[女给亲妻妾归宗]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仍离异])
尔康身为御前侍卫,对于大清例律比其他人更熟悉,因此瞄了一眼那个文书就去衙门了。衙门里的人一看福家大少爷,皇上面前的红人亲自来,哪有怠慢的道理,急急忙忙就安排人手跟着尔康了,还额外分了一波人去捉代运。
庆岛和代运一起被扭送到了公堂上,还觉得十分冤枉,这样两厢情愿的买卖,哪里不可以了。
小燕子见他们被押送走了还想跟上去,紫薇和晴儿也想去看看,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在公堂上看官员断案了,便一起过去了,男子们也一起去了。
公堂上代运梗着脖子和官员争论:“两厢便宜,有何不可?”
紫薇没忍住道:“事事变幻,沧海桑田,谁能知道未来如何,你今日将其他人的妻子雇来为妾,是因为你现在有钱,可你想过没有,若有朝一日,你代家家道中落,代家女子草草嫁人,她的丈夫同庆岛一样,把她卖出去,你不会心疼吗?或者有比代家更有钱更有权的人看上了你的妻子,你是典还是不典?别说这是什么两厢方便的事,女子会自愿吗?”
代运垂下头不言语,一旁那个被典当出去的女子捂着脸呜呜地哭,她哪里愿意呢?她每日除了要打扫家务做饭,还要去种菜卖菜,还得绣花来补贴家用,因为自己的丈夫要考科举,她也不能让这样的琐事去烦扰他,自己也曾反抗过,可是有什么用呢。
代运和庆岛被打得嗷嗷叫,那女子依旧满面愁容,就算这次庆岛被打了,自己不会被典押给代运,但是往后怎么办呢?
紫薇小燕子和晴儿三个姑娘对视一眼,她们深知有很多其他这样的身陷囹圄的女子,自己是救不完的,但是看到一个,就救一个吧。官员依律断案,也会判女子和庆岛和离,之余后面的事,也只能让女子自己决定才行。
小燕子拉了拉那个女子的衣袖:“你愿意自己出去赚钱吗?”
那个女子一时忘了哭,女子还能怎么赚钱呢?
“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酒楼,现在是缺人手的时候,你要是愿意,去那里帮忙洗刷也是可以的,也会给你工钱的。”
那个女子很是纠结,一个女子怎么能这样去干活呢,但是自己又实在不想这么活下去了。
小燕子有些着急,还想再多劝几句,被紫薇和晴儿捂住了嘴巴,这样的事,只能让这个女子自己做决定,是迈出一步新生还是继续囿于泥淖里,只能看她自己。
那个女子想了许久,公堂上庆岛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泪:“好。”
紫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这就带你去,你叫什么名字?”
在文契上,代表她名字的是庆辛氏。
“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你家里人怎么叫你?”晴儿问道。
“我是我家老二,所以,在娘家的时候叫辛二丫头,嫁到庆家因为庆岛排行老大,叫庆大家的。”
紫薇和晴儿对视一眼,她们没想到,平民百姓会这么对自己的女儿,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那你以后就叫辛安,好不好?”紫薇说,“安乐的安。”
“辛安,心安。”那女子喃喃自语,“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小燕子把辛安带到了会宾楼里,柳红听说辛安的遭遇十分心疼她,还说可以让辛安也一起住在大杂院里,辛安很感动这些人愿意帮她,自己已经和离,虽然可以回娘家,可是辛家也不会要自己,嫁了人之后哪里还有家呢?她也不想再嫁人了,帮着照顾孩子们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