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业真是冤枉大了。
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可这会子却百口莫辩,因为魏衍之又让人把崔茂学押了上来,要他们俩一道对质。
话说了两句,沈正业才明白过来。
自己是无辜的,但妻子刘氏可半点不无辜。
夫妻一体,刘氏做下的糊涂账,自然要他这个为夫的来偿还,天经地义。
沈正业想通了这一层,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又听上首的男人让他先回去。
松了口气,沈正业忙又磕头谢恩,忙不迭地匆匆离去。
这御府院,从前他有多想进来,这会子就有多想离开,真是多看一眼都不愿。
待回到了府里,他忙把妻子刘氏叫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问大骂。
刘氏哪晓得自己男人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自己还觉得有些委屈,红着眼眶哭道:“老爷也不必这样给我甩脸子瞧,我晓得如今我不比那狐媚丫头得你的心,被老爷厌弃了也是应当的!可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过门的正房,也为你沈家开枝散叶,你多少要给我些个体面,不该纵着那妾室来打我的脸!”
她边说边哭,用帕子捂着脸,呜咽不止。
沈正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从突突地疼。
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这事与旁人有何关系?我来问你,上回子我让你停手,你为何不听?偏要自作主张去找什么崔家!眼下可好,景王殿下已经知晓了,你道为何我大半夜就被叫去,还不是殿下召见!!就为了你办的这个污糟事!”
刘氏被吓了一跳,眼泪凝在眼眶中。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老爷的意思是……这事儿被上头知晓了?”
“不然呢?!”沈正业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你平日里胡闹,苛待妾室,为难庶出子女,只要不过分,我也不说你,横竖内宅是你说了算的地方!可这件事,我与你说得那般清楚,你为何偏要不信邪?!你这脖子上的脑袋是能结果子不成,摘了一个,还能再长的?!”
刘氏慌乱不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泪水嗒嗒落下:“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
沈正业气得头疼,坐在妻子对面,双手抱着脑袋,“这下完了,还想升迁,升他娘的腿!”
无论发生什么,这灿烂的春阳还是照旧升了上来。
日头金灿灿的光芒笼罩在整个小院之上。
桃香警惕地环顾四周,家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要被她严厉的视线扫一圈。
自从盛娇被掳走,又满身血污的回来后,她紧绷的神经就没有一刻放缓过。
做个夜里的事情,盛娇不说,桃香也不问。
只管如常一般的过日子。
水菱过来了:“娘子又要热水了,娘子可是不舒服么,为何总是要?这上午才过了一半,就要了三回了。”
桃香骂道:“娘子要,你只管送去便是,多这么多话作甚呢?”
娘子丢了一回,桃香的暴脾气就见长。
水菱吐吐舌尖,倒也不以为意,反道:“那我再给娘子送点糕饼去,早上董娘子刚做出来的花糕,可好吃了,保管娘子喜欢。”
屋子里,盛娇将一双手浸泡在温水中。
反复搓洗。
她洗得很慢很慢,又很用力。
指腹一点一点搓洗着每一寸肌肤,生怕在上面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明明血污已然全无,她依然觉得不干净。
昨夜换下来的衣裳,已经叫桃香拿去烧掉了。
她不想留着半点关于冯华珍的东西,哪怕是她的血都不行。
终于,她用掉了半块皂胰子,才堪堪停手。
那双手已经被泡得苍白,指腹处一片皱痕。
但盛娇却很满意。
用巾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她才缓缓走进屋内,取出了女儿的灵牌,像是当年抱着囡囡那样,将灵牌抱在怀中。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茫然又坚定地看着远方。
“囡囡,娘亲替你报仇了,虽然才只是第一步,但没关系,娘会慢慢来的。”
她温柔似水的声音透着希望。
只是这希望里掺和了好些血泪与绝望。
就这样抱着灵牌一会儿,她才又收了回去,重新换上了一身碧色的衣裳,将头发盘起,用一根素钗固定,一身清爽地走出房门。
见她出来了,桃香这才松了口气:“娘子,今儿中午咱们吃肉!!”
“好呀,有肉吃,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阳光下,盛娇嫣然一笑,眉眼如画,清丽灵动。
相较于她这里的一派恬静轻松,崔家那头已经闹翻了天。
昨个儿夜里,景王殿下率人闯入,不但带走了盛娇,还带走了崔茂学。
崔家上下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变故。
只晓得丢了一个宝贝疙瘩,那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
向来持重老成的崔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给茂学纳个妾,为何还得罪了景王殿下?你们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
崔太太慌乱不已:“该不会是那位殿下也瞧上了盛娘子的美貌,这才……”
虽说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竟然与真相相差不远了。
崔大奶奶震惊:“不可能吧,景王殿下即将大婚,还会为了一个、一个这样低贱的女子如此大动干戈么?”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到可怕。
崔老爷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结束得更是突然,他们崔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迎头痛击,还未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如退潮一般,戏台子都撤了,空留他们在原地茫然。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沈大人的夫人传话过来的,咱们先要去找她,若是再不成……就只能想想办法,再去找侧妃娘娘了。”
崔老太太叹了一声。
这计划听起来倒是挺完整的,只可惜……她心心念念、以为能作为靠山的侧妃娘娘已经去了阎王殿报到,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来为他们一家说话了。
一家人还在担心着,外头小厮匆匆过来传话,说是从御府院送来了赏赐。
只见一只朱红的箱笼被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