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这话是半点不错。
冯嘉玉气冲冲地从临江别苑离去,独自骑马,一路狂奔,沿途撞翻了不知多少无辜路人或摊贩,可他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倒是累着了后面一路跟着小跑的下人,一面丢着银锭子,替自家主子料理麻烦,一面紧赶慢赶的,生怕自己跟丢了。
冯嘉玉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那一帮暗卫竟还能私自出逃?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回到住处,他狠狠灌下一口茶水。
望着手里那只不算上好的青花瓷杯,又是一阵憋屈,狠狠摔了个粉碎——他堂堂冯家少爷,冯三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听到动静的殷娘拿着一只茶案送了进来。
她眉眼微动,却半点不怕,款款上前,放下茶案后便双手抚上了冯嘉玉的手,口中柔情万千,心疼不已:“爷有什么不畅快的,打我骂我都成,可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出气,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你是妇人,哪里明白我的难处……”
这些时日都是殷娘伴在身边。
她的温柔小意在这一刻体现出了最好的价值。
就连冯嘉玉都舍不得拿她撒气。
这话说出口,竟有了几分诉苦的意味。
“若有什么,爷大可与奴家说说,奴家没什么见识能耐,但也能替三爷宽解宽解,总好过三爷一人憋在心里,仔细别给憋出病来。”
说着,殷娘靠近了几分,抬手替冯嘉玉顺着心口。
她的衣袖微动,从里头弥漫出几分淡雅清甜的馨香来,闻得冯嘉玉原本烦躁的心情顺畅了不少。
想了想,他竟头一次与殷娘说起了自己在外面的事情。
实在是憋得受不了。
偏身边又没个人能说话。
方才离开临江别苑之时,他不是没有去偏殿瞧过,也不是没有让那些宫婢替自己传话,想见妹妹冯华珍一面。
可惜……依旧无功而返。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冯嘉玉连暗卫出逃一事都没隐瞒,气呼呼地说完,掌心紧握成拳,重重在桌面上捶了两下。
殷娘忙又哄着。
他没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透着嘲弄与兴奋。
“这……暗卫一事奴家也不知情,奴家人微言轻,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只是景王殿下责怪三爷,奴家却替三爷不平。说到底,这暗卫又不是只有三爷一人能调派,难不成是三爷以一人之力养了这些暗卫么?”
殷娘愤愤不平道,“怎能只怪爷一人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一出,冯嘉玉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说得对!”
冯家暗卫,当然是冯家的主子都能差遣。
明面上说是这样,但实际上真正拥有调派资格的,也就冯家如今的老爷,还有冯嘉玉上头的两个哥哥。
大哥冯天护如今在宫里当差,以绝好的身手和首屈一指的家世成为了御前侍卫,常伴御驾,根本不需要暗卫。
而二哥冯成康……
想到这儿,冯嘉玉眼眸微微沉,有些陈年往事翻腾而起。
它们裹挟着不快,交织着焦躁愤怒的情绪,不断盘旋在他的心头。
此刻,盛娇与曹樱菀一道离开临江别苑。
得到消息的魏衍之追了过来。
当得知盛娇是陪着好友过来的,并没有见他的意思,景王殿下那张脸阴沉得可怕。
盛娇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施施还礼,不卑不亢。
没等魏衍之开口挽留,她就淡淡道:“今日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见谅。等会儿曹小姐在登瀛楼设的厢房就开宴了,实在是耽误不得,请殿下行个方便。”
这是明着说魏衍之带来的人碍事了。
那些以赖晨阳为首的护卫几乎挡住了前面的半条道。
走也能走,只不过多少有些不便。
魏衍之喉间发紧。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女人就已经堵得他开不了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强行留人。
心思百转千回,他清了清嗓子:“这是自然,没有叨扰一说。盛娘子帮了本王很多,在案情一事上少不得有要盛娘子帮忙的地方,到时候本王传唤,还望你多多配合才是。”
曹樱菀轻轻嗤笑两声。
惹得魏衍之眉峰紧蹙。
盛娇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又福了福:“民女领命,多谢殿下。”
在魏衍之的目光里,盛娇转身进了马车,随着那车门关上,帘子垂下,车轮终于徐徐滚动,一路往前。
曹樱菀偷偷看了一眼,嘲弄道:“他还没走呢,真是对你有够深情的。”
“别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
“我是实话实说。”
盛娇撩起眼皮,似笑非笑:“记得从前你最会撒谎了,怎么这会子倒是愿意做个实诚人,你不是说过,这叫善意的谎言?”
曹樱菀想起了某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好汉不提当年勇。”
说着,她又凑过去看盛娇手里正在叠的东西。
一方轻巧浅薄的纸张到了盛娇手中,竟然慢慢变了样子。
曹樱菀看得入神,突然发出一声惊叹:“这不是——”
盛娇摊开掌心:“像不像?”
但见那皙白柔嫩的掌心里静静卧着一方令牌,就连边边角角的花纹都用折痕完美复刻。
这是——冯家用惯了的调动手令。
当然也能调动他们自己养的暗卫。
“太像了吧!!”曹樱菀赶紧接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看着,越看越惊叹,“冯嘉玉知道你有这一手么?”
“当然不知。”盛娇弯起唇,“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认出。”
“你真当我是那闺阁里的女儿家,什么都不管不问的么?”曹樱菀大大方方笑道,“几年前,冯家老二出事的时候,就是冯大人把事情压下来的,当时那一份手令就摆在我爹案上!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盛娇垂眸,语气透着沧桑,“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几年了,若冯成康没出事,怕也轮不到冯嘉玉出头吧。”
“那是。”曹樱菀赞同,“那一年,冯家一门双雄,另有一幼女入景王府为侧妃,何等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