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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最后一抹红如炭火的余晖,照在寒气逼人的剑锋之上。好似提前沾染了鲜血的剑锋,抵在慕容晓晓的脖颈间。宦官用阴冷的腔调,向御林军宣读着她的条条罪状。

她想争辩,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真相在她胸腔内翻滚奔腾,却无法被政变的胜利者听到。再一次望向即将被黑暗笼罩的紫宸门,她好像在等一个人来救自己。可是紫宸门此刻空寂无声、死气沉沉。

政变的胜利者,身披金色盔甲,骑着黑如墨汁的骏马,缓缓向她走来。马蹄踏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地砖上,清脆、优雅、傲慢。

围着她转了两圈,马上的胜利者大喝一声:“斩!”

削铁如泥的宝剑在她颈间砍下,咔嚓一声,人头落地。慕容晓晓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黏稠的血浆沿着剑刃滴落到地砖上的声音。头在地上滚过,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到死她也没有看清楚政变的胜利者究竟是谁,更没有等来救她的人。

叮铃铃……叮铃铃……

闹铃的声音将高薇从刚刚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梦境过于逼真,高薇有些缓不过神,迷离地坐在床头,分不清杂乱的宿舍和巍峨的紫宸殿,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两个月前,高薇所供职的文物研究院接到了修复一块出土墓志铭的任务。虽然只有三十岁,但她家学渊源,自幼精通金石学、擅长书法,央美的国画、雕塑双料硕士,早已成为国内石刻碑碣修复领域首屈一指的权威。

这块墓志时常给高薇非常奇怪的感觉。文物修复工作并不是一项心急就能出成果的事情。多年的职业习惯,高薇早就养成了沉稳、细致的行事风格。可是每当靠近这块墓志的时候,她的内心总是会掀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焦急之感,好像这块青石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在这种奇怪力量的催促下,高薇罕见得开始加班修复,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她能感受到身体的疲乏,却抑制不住大脑的亢奋。

一个月前,墓主人是殷朝大名鼎鼎的绝代才女、巾帼宰相慕容晓晓的消息,就已经从文物研究院传了出去,史学界为之轰动。

现在,墓志全文的摘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萦绕高薇心头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恰在此时,她又做了这样一个身临其境的梦。走出宿舍,高薇连早饭都不顾上吃,就打车去了殷史学家崔博士所在的大学。

因为近期慕容晓晓墓的各种考古发现甚嚣尘上,今天崔博士也临时起意讲起了这位传奇女子的平生。

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崔博士的课让高薇对这位才女有了新的认识。高薇和大多数人一样,提起慕容晓晓,首先想到的就是宫廷花边逸事,忽略了她卓越的才华,对她在凄惨身世中逆风翻盘的传奇经历更是不屑一顾。

一百二十分钟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崔博士看到后排的高薇,笑眯眯地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回教研室。

泡上两杯茶,崔博士问:“小高是带着问题来的吧?”

高薇:“嗯。慕容晓晓的墓志铭,疑点太多了。我想向您请教一下,她详细的死因,以及死亡时的场景。”

崔博士:“慕容晓晓就是魏皇后一党的核心成员,被乱箭射死在了丹凤门城楼上。这是正史中的记载。但是眼下的考古发掘和上述记载又有明显冲突。

魏皇后一党的其他人,包括魏皇后自己,都是暴尸城门,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慕容晓晓不但得以安葬,而且墓穴规格竟然如此之高!虽然后来被毁墓了,但初次下葬时的风光场景还是可见一斑的。”

高薇:“毁墓?是什么意思?”

崔博士一边向高薇展示着平板电脑上的考古现场照片,一边解释:“从规模形制上来看,慕容晓晓生前的身份非常尊贵。已发掘的同时期墓葬中,只有当朝太子的墓才能与之比肩。但慕容晓晓的陪葬品却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这座墓应该是被人二次破坏过,但不一定是盗墓贼。因为洞口非常大,与常见的盗洞截然不同。而且一般的盗墓贼,因为时间有限,只会挑一些贵重、易携带的陪葬品拿走。

可是这座墓,几乎是被洗劫一空,连棺椁和尸首都不见了。墓里所有的壁画都被刮了下来,地砖也全部被撬起来码放到一边。显然不是盗墓贼干的,有可能是被当政者毁墓了。

殷朝中早期,对于政治斗争失败的一方,胜利者常会采用毁墓这种绝罚。不但要在肉身上消灭政敌,还要对其进行政治上的彻底否定。”

从崔博士那里离开后,高薇头顶的问号更多了。史书中所记载的慕容晓晓的死亡场景,和自己梦中的完全不一样。

回到修复室,看着那几块僵硬、冰冷的青石,高薇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自己要默认那场梦一定是事实?竟然还要去求证,求证不符竟然还要生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已,何苦呢?

和同事们一起在食堂吃过晚饭,高薇准备回修复室加班,她想今晚就完成墓志的抄录文稿。

助理忍不住感叹说:“我跟您搭档了三年,从来没见您对哪件文物这么痴迷过。好奇怪呀,这块墓志很普通啊。至少和我们修复过的其他文物相比,没有什么额外的特别之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怕你们笑话,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这块墓志是我的。”说完,高薇自己都笑了。

整理完文稿,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将复印件放到了助理桌子上,明天完成校对就可以向考古队和学界抄送了。原件被她小心翼翼装进自己包里。

研究所小院子的上空,月朗星稀,远处传来几声缥缈的蝉鸣,颇有穿越千年的空灵之感。高薇缓步走向宿舍楼,握着包的那只手已经满是汗水。

等电梯时,她回想起第一次到发掘现场,进入墓道的一瞬间,自己脱口而出“这里我好像来过”,有些混沌不清。

进入电梯,按下楼层,门滑上的刹那,一个幽怨的女声出现在高薇耳畔,念诵着墓志最后几句凄婉的文字。间歇还出现了梦里马蹄踏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声音。

高薇正沉浸在这如梦如幻的听觉中,忽然间轿厢里的灯熄灭了,电梯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开始下坠,一声巨响后高薇的耳畔归于寂静。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她睁不开眼睛、出不了声音、无法调动四肢。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意识的清醒,却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

“是梦魇……是梦魇……等闹铃响起,醒来就好了。我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我追的番剧还没有大结局,我不会死的!”她的意识告诉自己。

不知道在虚空中飘荡了多久,再次看到光线时,高薇兴奋极了,她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狂喊:“好了,到急救室了,我有救了!”

光线照射的区域越来越大,有几个晃动的人影出现了。眼睛开始慢慢聚焦,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

“怎么……是三个太监!医生呢?哪来的太监?”高薇的意识重新沸腾起来。

一个老太监凑到她脸前,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可是她听不到声音。老太监走开了,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太监又凑了过来,往她脸上泼了一瓢冷水,手不停地在她两个脸颊上拍来拍去。

朦朦胧胧的,高薇有了一点点听觉,两个脸颊也有了微微的痛感。又是一瓢冷水泼上来,高薇的听觉基本上已恢复,冲进她耳朵的话是:“慕容晓晓……慕容晓晓……快起来呀,殿前失仪可是死罪啊!”

听是听清了,可是高薇想赶紧从梦里醒过来。

“不对,两边脸都好痛,额头更痛,竟然有痛感,那就说明不是梦?既然不是梦,难不成……”高薇的自言自语,已经传进了老太监的耳中,她还以为自己仍旧不能出声呢。

“大胆!还不快给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谢罪!”老太监着实想救这姑娘一命,给小太监递了个眼色。一老一小赶紧把躺在地上的姑娘拉起来,扶成跪姿。

高薇抬头看了一下十几米开外的石阶上,一位雍容华贵、面若牡丹的中年女人,披着全套的凤冠霞帔,端坐在榻上。

“天呀!这位大姐,和我修复过的殷朝壁画吴皇后像,简直是一模一样!”高薇已经知道自己恢复了声音,只能用意念在脑子里嘟囔。

贵妇发话了:“今日殿试到此为止。把这个官奴婢送回掖庭宫。”

高薇被几个太监抬到了一块破木板上,晃晃悠悠来到掖庭宫的浣衣局。

一个奴婢模样的妇人哭着扑了过来:“晓晓……晓晓……你不是去延英殿参加皇后娘娘的殿试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妇人又对着几个太监连连叩头感谢:“多谢公公相助!我和小女来日定将报答公公们的搭救之恩。”

高薇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总角发式,便断定了这副躯体应该不超过十四岁。苦笑一声,她在心底默默哀嚎:“慕容晓晓,十三岁参加吴皇后的殿试,写出了一篇改变自己命运的策论。我这是穿进了她的墓志铭!呵……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穿本言情小说什么的,偏偏要穿进这跌宕起伏、三十岁英年早逝的墓志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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