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陈府正院的人,几乎人人都认得青竹,自然也都知道此前青竹被大爷房里那个李姨娘给发卖了的事。
按说早已不知流落到哪个悲惨角落里阴暗苟活的人,此刻却突然齐头齐尾的跟着李家两位表少爷一起出现在这金陵城郊来接大夫人,大家免不了都十分好奇的朝她这边纷纷看过来。
张妈妈、素梅等跟青竹交好的人,此前因着青竹被发卖一事,暗地里也落了些泪。
此刻见青竹面色红润,衣着简单中又流露出几分富贵,便知道她现下应是被大爷寻回来了,而且大爷待她应该挺好的,一时也十分为她高兴。
若不是有两位表少爷在,真恨不得现在就将青竹叫过来问一问她的事。
可大夫人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皆愣住了,不由自主的朝青竹脸上看去,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回这个话。
有人是心存看热闹的心思,有的人则是听出了大夫人话语中的敌意,对青竹有些担心。
而本是被青竹请来的李家两位表少爷,则很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说,青竹是羽飞的房里人,姑母是知道的,此前不是还把人带到李府来见过人了吗?怎么姑母现下似乎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思了?
李德端倒还好,只李德方却觉得姑母这话实在是对青竹太过了些,心里既挣扎着想为青竹分说上一句,却又因出师无名,怕徒惹人口舌。
旁人是心思各异,可身为众人目光中心的青竹,面对这本该十分难堪的场景,却只无声的勾了勾嘴角,轻轻笑了笑。
唉,到底是忠义不能两全啊!
太太这般说话,竟是有些害怕她的意思了。
青竹从未想过要让太太这般严阵以待,当即就开口打消她的顾虑。
“陈夫人,青竹只是以一个故人的身份,来迎接大夫人进京的。”
大夫人神色几变,终还是想要信了她,确认道:“你……果真只是故人?”
青竹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又和风细雨般安抚道:“果真。只是故人。”
大夫人似不能直视青竹清澈的目光,低垂着眼眸又问:“可若是有人不认你是故人呢?”
青竹微微抬起头,心头微酸,只觉她们主仆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该走到今天这样的。
到底还是她不该太随心所欲。
但又思及大恩已报,应是心头无愧,于是又疏朗的笑开了:“陈夫人,您几时见过青竹应了您的事没做到过的?”
大夫人的神情这才跟着也松快了,仿佛没事人一般转头笑着问李德端他们:“你们这是怎么想着来城外接我的?就在城门口等着便是了,这么大热的天,平白的遭罪。”
说着又吩咐张妈妈快安排人给他们准备些凉饮,喝了去去暑气。
张妈妈看了看青竹,应下自去安排。
青竹与大夫人两人的对话,在场许多人听着都只觉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怎么青竹三两句话就让大夫人就放下了敌意了。
只是在场的还是有三两个人,听懂了她们两人话里的意思的,其中一个自然是所知甚深的张妈妈,另一个还有心思混乱的李德方。
李德方在青竹说出“只是故人”那句话时,瞬间只觉得浑身上下忽有气血上涌,片刻间四肢百骸都麻了。
那个一直以来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念头,此刻犹如山泉爆发般抑制不住的翻涌而出。
他很想立马转过身问青竹一句:你与羽飞,果真只是故人了吗?
但他却连转过头去看她都做不到,只觉自己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叫她察觉自己的心思。
自然,此刻其实并没人会察觉到李德方的心思,李德端上前与大夫人说明他们此一行所来的目的。
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还有京城陈府的人,李德端不能说是担心陈家其他几房的人使坏,所以不想让大夫人她们住进陈府去,所以编了些有的没的。
“……羽飞若是得空,自该亲自来接姑母的。但他陪圣上去了避暑行宫了,去之前就特嘱咐了侄儿,让侄儿来请姑母去他购置的别院先安置下,一切等他回来了再做定夺。”
一旁金陵陈府的小陈管事听了急忙道:“大表少爷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府里二夫人早吩咐把大房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大夫人回京,自然是回陈府住的,住在外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啊。若是叫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陈家,还以为……”
大夫人虽也没打算去外面住,叫二房的人以为自己怕了他们。
但她也听不得一个下人在此聒噪,当即一个眼神使去,素来和气的陈大管事当即变了脸,带着几个壮仆拉了他那个所谓的同族走到一旁啪啪啪扇了十来个巴掌。
这边大夫人没好气道:“到底都是些孩子,想的一出是一出的。我是正儿八经的定北侯夫人,回京自然是回陈府住的!
就算是侯爷已故了,这京城陈府,我也是长房的主母,没得说我还怕了他们的!”
青竹见李德方愣着不说话,全然忘了他们初时定好的计划,忙戳了一下他的背脊。
李德方被青竹一戳,几乎整个背都酥麻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按初定好的,上前装乖卖巧的装作任性不知事的模样纠缠。
“姑母,这陈府大房的院子已多年未曾住人了,您这么尊贵的身子,怎么能住那样的屋子?
何况我祖母早就说过的,空屋子没有什么人气儿,最容易生病了,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了您到了京城竟然遭了这样的罪,岂不是要心疼坏了,更要怪罪侄儿们没有好生照顾姑母了。”
大夫人没忍住打了他一下:“你个猴儿,把个陈府大院说的跟个破屋烂窖一般了。”
李德方便道:“姑母你便是不想着自己,也要想一想表哥啊。表哥可是特意另置办了一个宅子,巴巴的收拾妥当了,专等姑母来了好安置的……表哥这一片孝心,姑母好歹也要全了他的一片心意啊。”
李德端也在一旁不时的劝说几句,张妈妈也低声劝着,敏姐儿身体尚且没好,若能独门独院的住上一阵,先把身体养好了也是好的。
若说之前李德方他们的话只让大夫人有些动摇,张妈妈这话却是正说中了她的心坎里了。
大夫人思虑片刻,便当即决定了入京后先往竹君院落脚,待陈元敏身体养好,陈肃昇沐休回来商议后再做定夺。
小陈管事肿着一张脸被人告知了一声,根本不容他辩驳,便被迫于大夫人一行人分道扬标了。
事到临头,却弄丢了人,小陈管事哭丧着脸,一路小跑着回陈府向主子复命。
陈二老爷多年未见这位长嫂,没想到她脾气还是这般烈性,好在他也本没想着李氏会这般听话,人能这般顺利来京城已是意料之外的了。
但是……
“大嫂到底还是一个母亲,子女就是她的软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