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杀了她,事实上……”麟非时说出了自己似乎是离这次的人生最近的一次梦境。
在那里,他规避了一切不幸,战胜了玄家那个白莲花,压制了罗九乌那只豺狼,登上了君后之位。他在朝上地位尊崇,无异于帝王。就算是麟家世代高位,也未曾获得过他这样多的特权。
他当然想和凤衔珠好好过下去,为此他甚至忍住了嫉妒与占有欲,让玄嘉禾去给她选侍君,充实后宫。哪怕她出于愧疚经常与玄嘉禾过夜,他也从不争抢。
他自认为,就算是历代贤后如长孙皇后那般,也未见得比他更贤德。
但是他还是错了,于濯枝有一句话说得对,人的命运不能交给任何人。他步步退让,本以为会就这样与自己的妻子开创未有之盛世。
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和玄嘉禾都是这天下最大的傻子。
他们争斗了半辈子,压上自己的家族,族中的子弟,赌一个凤衔珠的投桃报李,夫妻一体。玄嘉禾没有赢,他则输得一塌糊涂。他发现那个摧毁麟家的计划时,也看到了对玄家的处理方案。
温情的不像是对曾经刁难过她的敌人,而是真正的丈夫的家人。
但凌冽的刀和温柔的刀没有区别,他在那一刻意识到,看似圆满的结局其实是一个开始。一个他与他的妻子,玄嘉禾与他的妻子,不死不休地开始。
他以为凤衔珠是他的刀鞘,自己为她将利刃包裹。而她却在自己放下刀后,决定灭他满门。玄家也好,麟家也罢,都是她一代明君道路上必须铲除的障碍。
他后悔,那天晚上与凤衔珠发生争执,后悔那天说出的伤人之语,当他看到衔珠冰冷的尸体时,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造成了这场悲剧。那场梦永远停留在了他握着衔珠冰冷的手的那一刻,甚至没给他流下眼泪的机会。
但是他也知道,他与衔珠的矛盾并不是那天才开始的。
衔珠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她是马背上的皇帝,是踏着白骨与鲜血走进神都的。可她心狠却不够狠。
玄家的人丁在那场立国之战中渐次凋零,彼时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便是麟家和先太子留给独子罗九乌的前朝势力。
很显然,在依靠谁,暂时留下谁之间,她作为成年人,选择了都不要。但在都不要之间,她又首先选择了不要麟氏。
凤衔珠的计划可谓缜密,在麟家和他之间,她选择了牺牲麟家,留下他;在罗九乌和先太子势力间,她选择牺牲罗九乌,留下先太子势力。
可罗九乌毕竟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她甚至没有打算杀死他,但是却做好了摧毁蝉联数百年历经数朝不倒的麟家。而玄家,则只要解决玄平川一个人就够了。
留下一个麟非时做门面,留下一个不能再征战的罗九乌做控制前朝势力的傀儡,留下奄奄一息的玄家做她不忘旧人的牌坊。
这才是女帝心中海清河晏的江山。
那天,他拿着那本无意中发现的手书去找凤衔珠对峙的时候,凤衔珠并没有任何的慌张与愧疚。她只是轻描淡写道:“虞先生已经劝诫朕了,朕不会这么做的。”
“陛下到底是察纳雅言,觉得自己这样做负了我们麟家!还是只是因为现在暂时做不到,太危险!”麟非时气得口不择言。
“当然是朕确实做不到,所以你在担忧什么?你们麟家只手遮天,是无冕之王。你与朕二圣临朝,位同帝王。若不是先太子那些老臣们看着,你做帝王倒也顺理成章。非时,朕不过是想想而已。”凤衔珠仍是不在意的样子:“如今的日子,你过得不舒服吗?水至清则无鱼,又何必追根问底呢?”
“这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麟非时举起那卷手书:“因为你不打算做了,但又要发泄你的不满,所以要让我看到,无论我为你做多少事,你都不开心。你想要的是一个家族全灭的我!”
“我想要的是不再有凌驾一切的麟家,如果有合适的形式,我这个女帝也可以不做。”凤衔珠坦然回答:“我想要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非时。”
“你疯了!”麟非时退后一步。
“非时,你做朕的君后,是因为爱朕,还是为家族占据高位?”凤衔珠的话问得麟非时两眼一黑。
“我若是为了占据高位!我甚至可以自己……”他没说完,但凤衔珠知道,他如果为了高位,他甚至可以自己做皇帝。
“所以,无论是朕做皇帝,还是你做皇帝,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互相之间到底是否真心相爱。世间事莫不如是,若不平等,则无以谈真爱。你所谓的爱也好,情感也好,付出也好,都不纯粹,里面包裹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凤衔珠当时似乎非常疲惫,她挥挥手道:“非时,你去吧。朕想自己单独呆一会 ,我知道其实你也有很大的压力,如果有一天,你要杀了朕,不要手软。”
“我若要……”麟非时一口气堵在喉头,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凤衔珠看来已经知道,家族催促他考虑过继嗣子夺权的事。
“我们行至此处,又何止是生不出皇嗣,纳了几个侍君,又或者是来自背后的各方势力的造成的。是我们一开始就不平等,非时。”凤衔珠的声音带着悲伤:“如有来世,愿我们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就能够坦诚相见,平等相对。到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知道,我们今日的夫妻情分,有几分是真情。”
“我们最大的不平等,是因为你先爱上了玄嘉禾,而你不愿意承认。”麟非时认为她这些话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你就算迫于无奈给了我君后的位置,却仍然要他做那个真正的元君,洁白无瑕的白莲花!”
他说着终于将多年在心底的压抑吐露:“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我何尝逼过你一定要立我为君后!这抛弃元君的罪过,要由我的跋扈来承担,你为了谁!”
“他已经失去所有了,非时。你一定要和他争吗?”凤衔珠微微皱眉。
当时麟非时气得满头火,还摔了一个花瓶才扬长而去。
他不想再做什么宽容大度的贤后了,他等着凤衔珠来问罪。
可是他没有等来,等到的是凤衔珠驾崩的消息。
宫中都传说,君后与陛下吵架了,君后甚至在陛下的寝殿砸了花瓶,第二天,陛下便驾崩了。
弑君的疑云盘旋在他身上,但谁也不能奈何他。
但他知道不是他。在梦里,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握住那只手的冰冷,不是他杀了衔珠。宫女们说,衔珠最后喝下的是玄嘉禾奉上的茶。
是不是那个贱人,杀了衔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