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生将凌婉清推开，坐在床的另一边。
“你是谁？”
凌婉清疑惑得问道。
严生将面皮剥下，露出原本的样子，眉目间有一丝散之不去的忧愁，眼光锐利，只是看向凌婉清的时候多了一丝柔情，脸庞稍显稚嫩，但在左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血痕。
“我是刀魔啊。”
“那刚才?”
凌婉清羞红着脸，攥紧拳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必要的测验罢了，我不太敢相信别人，也没有愿意为别人去死的兴趣，在爷爷死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不希望我的身边，是一个见利忘义，或者为了我的力量而来的家伙。”
严生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凌婉清的手。
“你不必感到羞愧，我并不是在愚弄你，或是在欺辱你的清白，只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敢赌人心。”
是啊，在严生看来，现在自己这个年纪根本就不是该谈情说爱，他只是一个人太久，太孤独了，在以前的时候，还有爷爷，只是爷爷死后，每个夜晚孤身一人的时候，都空落落的，而他也想过要寻找同伴，只是没有人愿意同一只丑陋的恶鬼同行，也不想与刀魔同行。
所以在看到凌婉清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她的样子也和自己差不多，认为生也失去了意义，就像是为了完成某项使命的行尸走肉，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能慰藉自己的心灵。
但我能付出什么呢？
在之后的路上，严生见证着凌婉清的失魂落魄，以及她背后的浓郁杀机，严生确定，如果自己现在离开她，凌婉清的命运一定会很悲惨，在那些修行者看来，凌婉清并不是作为一个人存在，更像是一件器物。
这让严生心里多了一层顾虑，值得吗？
如果要保护凌婉清，要付出的代价和回报相等吗？
这一切值得吗？
但当严生看到凌婉清自尽的那一刻，他的行动还是快过了他的思考。
无所谓值得不值得，这一生，就注定是她了，只要她不背叛我，那么在我死之前，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护你周全。
“总之，刚才你说的还算数对吧。”
“以身相许，是吧。”
凌婉清看着这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晕，但眼睛还是看向自己，但是不是瞥向别处。
“是的。”
严生这才笑了笑，握住凌婉清的手，加重了一些力气，上下摇了摇。
“那就说定了，不过还是要跟你说件事情。”
“跟着我会遇到很多危险，你害怕吗？”
凌婉清摇摇头。
“不害怕，爹爹已经安葬好，你又救过我的命，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那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丈夫。”
“不过，成亲的话，还是要在五年后，爷爷跟我说过，至少要十八岁才能娶妻生子，太早不太好。”
“对了，你今年几何，可否婚配，这几日在街坊打听，并没有太多你的消息。”
凌婉清看着眼前的少年，自从刚才严生扯下面皮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味来，怎么刚才的枯瘦恶鬼一样的刀魔，转眼间就变成了比自己小弟还小的少年呢？
并且身上那股凝炼的杀气，也在扯下面皮之后，不见踪影，好生奇怪。
在几日前，自己还在为爹爹的葬礼一事，费劲心思，转眼间，爹爹已经被安葬好了，还多了一个小相公，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小女子今年十八，未曾婚配。”
“还有我这身子虚弱，命也不好，爹爹和娘都被我克死了，小弟也不在了，真的要娶我为妻吗？”
严生摆摆手。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不在乎这个，我认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发生改变，以郑福贵的名义起誓，我必娶你为妻。”
“嗯，我知道了。”
凌婉清红唇轻抿，刚才有些迷糊，看着严生那俊朗的面庞，有些羞恼对方刚才的霸道，只是又想到了对方是自己未来的郎君，又抬头看向严生，想要仔细的看看他。
“那我之后该如何称呼你。”
“什么都可以，如果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叫我郑福贵或者福贵就可以，在外人面前，叫我严生。”
“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凌清婉看着严生，微微歪过头。
“没什么讲究，只是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很宝贵，我只想让自己人知道。”
“那我称呼你小相公，如何?”
“为什么是小相公?”
“小相公，你今年几何?”
“差两肖，就是一轮。”
“那也就是十三了，这不是比我小吗？我叫小相公，如何呢？”
严生这次靠近凌婉清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对方，没看出来啊，居然刚醒来就和自己撒娇，这日后，还得了！
“不行，不能叫小相公。”
“为何?”
“不行就是不行，你应该饿了吧，我去做饭。”
“嗯，好的，小相公。”
严生额头青筋绷起，笑意格外温和，只是看到凌清婉那恬静的笑容，只得叹了口气，心里则是有一丝满足，自己之后不是一个人了。
严生在外屋生火做饭，他没打算做什么炒菜，在外面已经点好了几道吃食，自己则只是熬个米粥，暖暖身体而已。
等到米粥熬好，严生也从外面的餐馆取回吃食，将吃食与米粥放到餐桌上。
他回到里屋，看到凌婉清在缝自己的破衣，那还是两日前被水刀子割破一直没有缝补的衣服，到了城镇，严生本打算再去买几件新衣，但看到凌婉清缝制的认真，便轻轻得敲了敲门。
凌婉清抬起头，正迎向严生的目光。
不知怎的，明明凌婉清与严生不太熟悉，但对方就是给一种温馨的感觉，像是对方真的将自己当家人一样。
“该吃饭了。”
“好的。”
“可以下地吗？”
凌婉清摇摇头，她现在还是没有多大力气，总归是前几日耗费精神太多，身子骨现在也很虚弱。
严生没多说什么，只是搬来一张小桌子，放进里屋，并且点上一支药香，可以驱蚊消毒。
“刚熬好的小米粥，你的身子骨现在弱一些，不能吃太咸的，我就买了一些小糕点，可以当做吃食。”
严生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米粥，吹了吹，并用嘴唇探了探温度，才用碗接着，将米粥递向凌清婉。
凌清婉看到严生这一系列动作，明明是刀魔，一介屠夫之辈，却如此细心呵护自己，说不动心一定是假的，只是自己真的值得这个男人对自己这么好吗?
凌清婉喝了一勺米粥，有米饭淡淡的香味，但其中更是有些微甜，似是加了白糖。
“好喝吗？我加了一些白糖，如果不喜欢，那么搭配一些其他吃食也可以，当然，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之后我会留意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唉，莫哭莫哭，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但你年纪还比我大嘞，就算咱们是夫妻，但在之前，你也应该有个姐姐的样子，不是吗？”
严生放下粥碗，从怀里掏出那条黑布，正是写着“十二”的那条，用它擦拭着凌婉清的眼泪。
“其实，在之前，我已经见过你了，但总得来说，那些事情只是我在看着凌婉清，懂吗？那时候，咱们是陌生人，并不熟悉，而现在不一样，现在咱们是自己人，对自己人好，难道不应该吗？”
“爷爷也说过，哪有不心疼自己老婆的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都不疼，还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所以，你说，是吧，还是说你不想嫁给我，后悔了?”
严生目光灼灼得看向凌婉清。
凌婉清摇了摇头，这时她哭得有些哽咽，自小到大，除了爹和娘还有小弟外，没人对自己那么爱护，即使去外面，也是饱尝别人的冷眼，被人调戏。
在自己轻生的时候，刀魔救了自己，尽管对方犹如枯瘦恶鬼的老者，但自己也愿意嫁给对方，救命之恩，给了自己活下的意义，那些话语都传入自己的心中。
而现在，那恶鬼一样的刀魔摇身一变成了俊俏少年，还对自己如此之好，眼里全是自己，自己又如何报答对方，兴许是多年的自卑作祟，她害怕接受对方的善意，担心对方像自己的爹娘一样逝去，也担心对方像小弟一样，一去不复返。
只是，自己想自私一回，就一回，自己不想要一个人，想要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不必像那日爹爹死去，陪着一具尸体在月光下孤坐的一晚，一样清凉，一样孤寞。
“我不后悔，我的小相公。”
凌婉清眼睛微微发红，但目光熠熠生辉得看向严生，她轻轻向前俯身，在严生的脸颊亲了一下。
“喂，你，先吃饭吧。”
严生看着嘴角勾起一道灿烂笑容的凌婉清，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凌婉清的脸擦干净，不让眼泪挂在她的脸上，不知怎的，刚才她哭泣的时候，严生的心里一抽一抽的，比自己暗伤复发还要疼痛。
擦干净凌婉清的脸后，严生重新拿起粥碗，像刚才一样，舀起米粥，微微吹气，等到温度可以入口，喂给凌婉清，他也不觉得麻烦，一直到一碗米粥喝完。
严生才将小烧倒进酒碗，一杯酒入喉，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看向凌婉清，将一些糕点吃食放到凌婉清身边，自己则坐在桌子另一边，吃着其他的下酒菜。
在吃饭的时候，严生也说起，自己从何时遇到凌婉清，一直到现在，还有自己为何来到江南云烟城，他不只是为了见到荣兴，他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我不会对你说谎，以后也不会，在西南，千岁山以南，青丘域，我被一只白狐苏雨霄救了，中间和她的妹妹发生了一个小摩擦，双方关系闹僵了，我欠苏雨霄一条命，为了还清这救命之恩，我来到中原，去杀人。”
“你听过《狐仙怨》吗？就是那本说书生进京赶考，夜宿枯寺，结果狐仙动了情，想让书生留下，书生也爱上狐仙，想着要是功成名就回来就迎娶狐仙，最后狐仙使了绊子，没让书生去赶考，而书生懊悔，被囚禁一年，直到一位女仙救下书生，并杀死狐仙，让书生可以参加京城考试。”
“之后呢？”凌婉清歪着头问道，她对于这些谈情说爱的戏份一向不大在意，听得最多的都是小弟在外面听来的神鬼故事，都是些关于战争还有兄弟的热血故事。
“之后不用听，都是读书读进狗肚子里的读书人乱编的，记得那句话吗？我入京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那故事里的主角，就是苏雨霄的妹妹，苏雨柔，女仙的事情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狐仙有一项取文运的本事，苏雨柔被那书生欺骗，让书生去考试，回来的时候，书生担心苏雨柔提亲，人妖情在官场这可不是一个丑闻那么简单。”
“种族之间的斗争，呵，骗鬼的罢了，到头来，还是被狐媚子骗过太多，担心仕途受牵连，就举兵前往青丘落霄山，去杀掉苏雨柔。”
“那时候苏雨霄正好不在，苏雨柔也瞒着姐姐，书生的花言巧语还让她真动了情，如果书生没有负苏雨柔，说不定两人真的能成一对眷侣，只可以命里无时莫强求。”
“苏雨霄回到落霄山，看到自己的妹妹少了一条尾巴，百年道行，几乎损失一尽，化形也成了问题，她们只有两百年的道行，苏雨霄那时候无法报仇，只是对自己妹妹看得更紧，事情传到族内，苏雨柔成为一个笑柄，苏雨霄和族内几乎决裂，姐妹俩一直生活在落霄山。”
凌婉清听得认真，甚至忘记了吃饭，只看着严生有些微醉，眼神里多了一种静默的杀意。
“一年前，我深受重伤，被几十个武林高手围杀，几乎命悬一线，在妖族领域内，武林高手碍于妖族的政治地位，没有追来，那时候，我就晕倒在落霄山。”
“哈哈，不用担心，我也不是每次都那么拼命，我的经验不多，被偷袭和埋伏也有了，当然，之后也会如此。”
严生眼神多了一丝柔情，看向凌婉清，举杯摇摇碰了碰凌清婉，严生一抿而尽。
他没有完全醉倒，只是脸红扑扑的，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个人陪自己吃饭很好，尽管吃食不算丰盛，但也很开心。
“谢谢你，凌婉清。”
“谢谢。”
“谢什么？”
凌婉清看着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一眨看着自己的少年，只是觉得他可爱，可爱到让她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谢谢你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