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西城门的铜锣巷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朝里面喊，“林大娘在吗？”
院内传来脚步声，不一会，一个妇人打开门，眯着眼看了看，“你谁啊？怎会到这里来寻我娘。”
这个小厮回答，“我是诚兴粮铺掌柜家的，我叫旺福，我家夫人让我带个口信给林大娘。”
那妇人戒备的看着这小厮，“我娘一直跟着我大哥过，谁让你来这里找的。”
那小厮压低声音，“我家夫人说的，林大娘那边怕是不方便去，姜账房就说了这个地址，让我过来传个口信。”
妇人听到姜账房的名字，神情略微放松了一点，“我也有阵子没瞧见我娘了，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可麻烦了，黄掌柜最近下狱，东家给了一笔银钱，掌柜夫人明日就要带孩子去乡下，赵大娘厨艺最好，想问问她要不要跟着一块去避下风头，月钱照旧。若是不去，还有一个月的月钱，加上东家另外赏了二两，一共四两银子就让她今日去领，明日夫人就都回老家去了。”
妇人听了眼珠转了转，“黄夫人该是知道，我娘如今也不便出门，那银子就由我代领了如何？”
“这怕是不可，铺子发工钱都是要按手印画押的，若非林大娘本人，姜账房也不会给银子，要不就等黄掌柜出来再说吧，我可是把话带到了的。”小厮说完扭头走了。
那妇人张了张口，又皱眉思索片刻回到院里，拧着围裙搓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过了一会又探头到巷子里张望一番，之后锁了院门，边往北面走边还不时回头往后看，似乎防着有人跟踪。
西城门的城墙上，一个帮闲指着下面，连声道，“出去了，出去了！我就是说这女人定会去寻她娘，找着她娘，这林甲就跑不了。”
贺林江探头从墙垛上往下看去，见到后打个手势，城墙下面立着的几个帮闲连同城墙上的都飞快往北面而去。
......
香附县的北条街，此处地势较低，原本就是僻静的地方，尤其前段时间被水淹没后，一些牲畜垃圾往往冲到此地，比别处更臭气熏天，一些原来的住户能搬走的也都往其他地方去了，只住了零星几户人家。
妇人拿帕子捂住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坑洼和垃圾，踮起脚走到最里面，又拐进一个小巷，走到最深的一户人家里，拍了拍门。
等了一会，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我，娘。”
门缝里先是人影晃动，随后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走出一个婆子，见到是女儿，林大娘脸上紧张的神情松了下来，侧身让她进来，随手又把门栓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上回拿来的粮食还够呢。”
婆子看看女儿空着的手，边往屋里走边说，“如今城里风声紧，你没事就别来了。”
女儿走进堂屋，也是随手关了门，“娘，我也不想过来，这不是那粮铺掌柜家里刚有个小厮过来，说掌柜娘子明天要去乡下，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避风头，若是不去，今天就去结算月钱，不然就得等以后掌柜出来再说了。”
屋内一个男子走了出来，正是林甲，他张口问，“姐，谁去避风头？”
“就是黄掌柜娘子一家都去乡下，说是让娘叶去避风头。”
林甲皱眉问，“只说让娘一个人去，没提起我吗？”
这林甲帮着林府干了不少事，连带着老娘也在粮铺掌柜这里做个帮厨，那也是舒服又有油水的活计。
这次林甲惹了杀人放火的祸事，这林甲待不下去了，他老娘也跟着受累，躲到这偏僻的地方，林甲是不能出门的，日常采买都靠老娘，若是老娘下乡，他也没法一个人过。
他思索着，会不会是东家让他跟着掌柜一家，乘机一起混出城。
“没说，就说让娘去，或者今天让娘到粮铺去一趟。”
“是谁来说的，这人长什么样？”林甲也很怀疑是个圈套，但现在全城上下都在抓他，一直呆在城里风险太大，他也一直想混出城去，此时听闻消息，很是心动。
那晚他带了另一个家奴去放火后，本想等火势大了就趁乱混出城去，哪知这火势竟然很快被扑灭，一起去的家奴自顾自跑了，他自己带着老娘东躲西藏。
这处房子还是他姐姐婆家的一处空宅，因为地方僻静，又加上这几日衙门忙着巡察仓廒和处理码头纠纷，暂时顾不上缉拿他，这才让他得以存身。
“来的小厮叫旺福，长的就平常模样啊，也说不上来。”
他眉头紧锁，“这旺福左脸上有条疤，你见没见？”
他姐愣了，“好像没瞧见，那疤很大吗？”
林甲听了脸色一变，“不好，怕是有人设套。”说完他转身到门口，将屋门开了一条缝，正要往屋外看去，突然院子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院门的门栓飞了起来，两扇门重重的弹开。
林甲怔愣一下，片刻间反应过来，立刻退回屋内重新插上门栓，一把推开呆站的两个女人，往后窗跳出去，随后踩着早就砍好的柴垛，一个健步跳上墙头。
此时身后屋内又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女子的尖叫声，几个男子大声叫嚷，“林甲去哪了？”“林甲跳窗了，后面注意了！”“快，注意点墙头。”
林甲趴在墙上往下看去，有一个男子正在墙外不远处，已经看见他了，指着他立刻大叫，“在这，到后院来！”
他也顾不得了，身后的人明显更多，立刻跳下墙头就往无人的一头跑去。
身后有纷乱的脚步传来，不时还有大声喊叫。他拐出院墙，迎面撞上一个挑担的小贩，显然被惊了一下，林甲一把将他推倒，顺手夺过扁担，边跑边扭头张了一眼。
就见几个拿着棍子的男子果然被那跌倒的小贩和担子阻了一下，有的边呵骂边操着棍子想把小贩打开，有人又想绕过小贩从两侧走，一堆人在狭窄的巷子里顿时纠缠起来。
林甲继续往前面跑，这条巷子连通上山的小道，只要到了山上，就便于躲藏，这也是他选择住在这里的一个原因。眼看着巷口就在眼前，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正一鼓作气冲出去，突然脑后传来一阵风声，随后背上一痛，是一根棍子飞来砸到他的背上，带得他跌倒在地。
林甲面部着地，粗糙地面撞得脸上生疼，还不等他爬起，身后脚步声就到了跟前，他翻个身直接举起手中扁担，“砰”的一声，恰好挡住一根砸下来的水火棍。
林甲的双手被砸得发抖，但他也是经常打斗的人，将手中扁担顺势往左边一歪，卸掉棍子的力道，他赶紧往右边一翻，闭上眼一手抓起一捧土往上方扬去，那上面的人猝不及防，两手去擦自己的眼睛。
林甲不顾自己也落了一头的泥土，趁机两手用力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扁担大喊一声，劈头盖脸往对面的人身上打去。
就在刚才他看到这里的人有穿衙役服的，就知道这是衙门来逮他的，他现在身背命案，若是被抓就是一个死。对这帮衙役他都是日常打交道惯了的，知道这批人的尿性，此时只要逼退他们，自己加一把劲逃进山里，衙门就拿他无法。
他挥舞扁担对着追上来的帮闲连连往前捅去，当先一个帮闲手里的棍子就被他打飞，抱着头就往后退，后面几个手拿长棍的想要帮忙，结果因为巷子狭小，施展不开，竟然也连连后退，一群人反倒被这林甲给逼退了几步。
林甲见了，瞪着双目作势还要往前捅，前面几个追赶的人吓得身体都往后倒，与后面的撞倒一起，现场又是一片混乱，林甲立刻扭身向小道尽头飞奔。
跑出没几步，一个人在后面大喊一声“让开！”，从后面分开人群而出，对着林甲扔出手里的铁尺，砸中林甲的一侧肩膀后弹飞出去，林甲一个趔趄尚未跌倒，这人脚步不停朝他飞扑过去，将他撞翻在地。
林甲这回被重重摔在地上，口鼻流血，等他缓过神来，已经被人死死压住。但他的一只右手尚能活动，就往压在身上的人脑袋上乱抓，一把揪着对方头发就死命扯，很快那人发出吃痛的大叫，但并未松开他，林甲发狠扯下一把带血珠的头发下来。
另一群人见林甲被撞倒，也是不再惧怕，这下也都跑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手脚棍棒齐下，很快林甲就被打得没了抵抗之力，压在他身上的贺林江捂着脑袋爬了起来，朝这帮人喊，“住手，要抓活的！”
他朝着这批人边踢边骂，“你们这批废物，七个人还差点让他跑了，要靠你们这帮人，老子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那群人这才停了手，其中居然还有两个被自己人打得跌倒在地，其中一个就是那刘大安。他是代表上官槟过来盯着的，本不用亲自上阵，但他也眼红这五十两银子，非要自己加进来。
要说这群帮闲乃至衙役，要论打探、跟踪、骗人这种市井伎俩都是好手，遇到打打杀杀就还不如凶悍点的混混。
刘大安从地上爬起来，讨好的递给他一块手巾，“贺大哥，包下头，等下小人狠狠教训他，给你出出气。”
还有一人揪住林甲的头发，将已被捆扎得粽子似的林甲从地上拽起来，指着问贺林江，“直接带去衙门吗？”
贺林江正要点头，刘大安在一旁立刻叫住，“去什么衙门，我们是上官大人派了来抓人的，如何处置自是要先问过上官大人。”
贺林江听了愣了一下，很快也明白过来，一边拿手巾胡乱在头上扎了一下，一边说，“对，先押屋子看押住了，马上去回复上官大人处置。”
......
上官槟正将帕子折起来往怀里收，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眼睛眨巴着又回味了一下刚才自己与白姑娘的对话，他搓了搓脸颊，尽量让自己满脸的喜色压制下去，刚刚他已经与白姑娘约好，以后就每日定时向她请教数学问题，白姑娘也说每天要习字，还夸他的字好，讨了他的字说要当字帖。
想起白姑娘那一连串的夸奖，上官槟脸上的笑又挂不住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打开厢房的门走到天井里。
天井里弥漫着浓重的花椒味，老娘蹲在地上，边上是一个竹篓子，里头堆得高高的全是花椒，她一个劲的用手拢起来往瓷坛子里装，笑得脸上褶子都挤成一朵菊花，“这怎生好意思，那条鱼还是姜二男打了送来的，早知道再给姜家多带些白面去。”
“没事，娘，过几天中秋了，给他家带两盒月饼去那不是更好。”上官槟不在意的说，他已经听白姑娘说了，那边花椒比这里便宜，这五十斤花椒居然也就一条鱼的钱，当然这条江鳗也是比较贵的。
上官老爹此时又拿了一个陶罐过来，也蹲在地上一起往里面装，开口说，“莫要整些虚的，那庄户人家缺的不是细粮，给他家里还是粮食和肉最实在，这些月饼留几个自家吃，剩下的你还是那去送别人吧。”
上官槟也蹲下来一起帮着装，“行，倒是也有几个人可以送，我县学的先生、开蒙的先生、还有同窗薛立轩家里，各送一盒好了，留两盒在家里行吧。”
老娘听了就说，“对对，这薛立轩是不是说要与你一起去京城的，他家里还有护卫一块走是吧，那样娘也放心多了。”
老爹起身挪开一个刚装满的坛子，“听说县里刚来的王巡抚也是个大官，你要不要也给送一盒过去？还有那汪县令，怕是也少不了打交道的。”
上官槟站起来抱起装满的坛子往外走，“不用，我还有另外的大礼要送给他们，不需要给月饼。”
“是吗？你要送什么大礼。”
这时外面传来刘大安的喊声，“上官大人，我们逮住了！”
上官槟加快脚步往外走，微微一笑，“就是这个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