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奉都的天气已经彻底凉下来了,连钰和钟白已经穿上了薄一点的大氅。
自从连钰答应许观,日后在京城会多多照应他的妻子后,连钰就时不时派人到许家送些东西,或让大夫上门去诊个平安脉。
但像今天一样,亲自上街来给嫂子挑选些什么东西,倒是第一次。
所以她约上了钟白。
“少渊对于如何给孩子送礼物,应是有经验的。”
钟白除了有一个年近十四的嫡妹钟引外,还有两个庶弟,
听说这两个庶弟的年龄比钟引还小,今年才十二三岁,
所以钟白应该是连续给小孩送过至少十年礼物的,经验自然少不了。
“小孩子嘛,投其所好就是了。比如我妹妹引儿她很喜欢儒经史论,家父也不曾在读书一途中限制过她,所以我日常寻些孤本论着给她,她就很高兴;
儿我的两个庶弟的个性则各个不同,
弛儿性子安静,一心读书却誓死不参与科举,说以后要效仿孔圣人,以双脚踏遍天下,传书讲典,我就将游学时书写的笔记全部给了他,他也研读的十分高兴;
泓儿年纪最小,也最让我父亲头疼,”
连钰第一次听钟白说这些和他家人相关的事情,钟白在说到家人的时候,眉眼间的温和与平日里的任何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连钰此时十分羡慕钟白。他说到小弟让父亲头疼,但是连钰看得出来,钟白内心很是疼爱这个弟弟,
钟白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这孩子竟然说想要入军营,扬言以后要做将军,哈哈哈哈。
要知道我父亲可是当朝首辅,文官之首,就是拿刀逼着我父亲,他也难教出一个将军儿子呀。
只能在君子六艺的教育上,在武学一方面的课程多多侧重一些。
至于兵书,从小到大也是让我包揽了。”
“孩子还小,再说现在军营也不是那么好闯荡的,
看兵书,习武艺,练练骑射枪法,将这些基本功学好,以后有机会的话,也能快速抓住。”
连钰听到钟白的弟弟竟然想要从军,内心很是动容,
军营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回去了,但是若钟白的弟弟能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她十分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够达成心愿。
“枪法?瑞山这样说,倒是提醒我了,明年在他生辰之前,我就寻一套枪法给他。
等他会了枪法,就可以追着我父亲,来一场真正的文官武将的对决了,哈哈。”
“对决?”
“是啊,他的小脑袋瓜不知道日常都在想些什么,总是穿着盔甲找我父亲,美其名曰‘对决’,
每次都被我父亲说他‘不像将军’,然后找我哭诉,”
“哦,真有意思,少渊和弟弟妹妹们的感情果然很好。”
钟白不置可否,他们家中无论嫡庶男女,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没有差别,父亲也不允许他们之间搞差别歧视,
一旦发现有人欺负其他的兄弟姐妹,就会无差别的罚跪祠堂,
所以兄弟几人虽然年龄相差不小,但是相互之间的感情却十分亲密。
“那看来我今日真的找对人了,我是家中独子,自小没有兄弟姐妹,
给小孩子选礼物这样的事,对我来说真的是太难了。”
钟白摇摇头,他觉得连钰说的不对,因为连钰今天拉着他选礼物的对象,是许观还未出生的孩子,
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只有——钟白把手放在肚子前面一寸的距离——这么大,甚至连男女都还不知道。
连钰被钟白突然的调皮举动逗笑了,双手推着钟白往前快点走。
在进入珍宝阁的巷子之前,突然听到另一侧有人在呼救。
女子的声音明显处于惊恐中,而男子的声音却满是戏谑,连钰立刻向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
“救命,你放了我。我是明尚书的儿媳妇王芷荷,你若是玷污了我,必要受到惩罚的!”
“小娘们儿,你不用吓唬我,你既然能够突然啊出现在这里,心里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你还做梦能回去做……做那明家的少奶奶?姑娘,还是快点醒醒吧你,
今天你若是把大爷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带你回家,让你今后有处可去,否则,嘿嘿嘿……”
“啊——!”
“什么人,敢打你大爷!”
连钰不说废话,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看,竟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正在被一名大汉当街侮辱,立刻出手打弯了大汉的膝盖,大汉被迫屈膝跪在地上,左右一看,是一个身材瘦弱的青年,顿时火起。
大汉蓄满怒气,双手扶地欲起身攻击连钰,却被随后赶到的钟白再次推倒,这次大汉连胳膊都受了不轻的伤,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连钰抬步走向那个浑身赤裸的女子,想用背影遮住她,让她自行穿上衣物,却发现女子周围的地面上根本没有任何衣物。
“青月,”
青月立刻会意,快步跑到路旁的房屋后面,发现地上有一套已经被撕的无法避体的衣物,那样子根本无法给人穿在身上,
她迅速转身,在街边成衣店拿了一套新的衣裙过来。
趴着的大汉看到连钰这一通动作,一下子不乐意了,
“你是哪来的小白脸?知不知道她可是朝廷钦犯的女儿?
他们家的女子都被充作官妓了,也就是说这小娘们儿现在就是一个妓子,老子想睡就睡!想打就打,
只要事后给这小娘们儿一些银子,就算他跑去报官,京兆尹大人都得说我们之间是钱货两讫的合法买卖!”
青月走到前面示意连钰,王芷荷已经穿戴完毕,她才转身看向周围围着看的人们,
她记得刚刚过来时这些人的嫌恶嘴脸,他们都对着中间的裸体女子指指点点,嫌弃她不知羞,不知礼,光天化日之下,不穿衣物,却又贪婪地盯着她的身体,吞咽口水。
围过来的女子们见此情景却早已羞赧离去,留下这些用礼义廉耻指责女子的男人,一直用恶心地眼神,看着赤身裸体的王芷荷,哭泣着求救,却无动于衷。
“没错!她确实是朝廷钦犯之女,她家族的姐姐妹妹们,现在也确实都在教坊司。
可依照大臻律例,罪不及出嫁女,她的父亲王铮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处决,
拉进教坊司的女子名单中也不见王芷荷名字,
可见皇帝都没打算治她的罪,难道你比皇帝还要权威,要亲自来惩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你你你你……”
“怎么,你刚才不还在叫嚣吗?
况且,即使王芷荷有罪,是千刀万剐也好,是绞刑也罢,总有大臻律例来处罚,
她也总归会有个体面的死法,你如此这般,当街凌辱女子,与暴徒何异?
还有你们!你们围观一个女子在街上无力的受辱,将大臻一向重视的人伦道德置在何处?
你们在这里围观的时候,可想过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亲?
就算你们连这点人性都没有了,自己的羞耻心也喂给狗吃了吗?”
周围人纷纷低下头,趴在那里的大汉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大呼大叫,
“这个娘们儿一开始就在屋后躺着,她若不是想让人睡得,自己躺在那里是要做什么?
我说你这个小白脸儿,快别多管闲事!坏了大爷的兴致,将你告到官府去!”
连钰唇角一勾,上前一脚踩在大汉背上,弯下腰靠近那大汉,声音十分邪魅,
“今日的事,本官还真的管定了。
青风,带着本官的腰牌去京兆府报官!”
大汉和周围的人,听到连钰的自称,一下子都吓傻了。
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无意间惹到了官府的人,瞬间鸟兽散,只余下那个趴在地上,被连钰踩着完全不能动弹的大汉。
连钰不再理会那大汉,走到王芷荷身边,
谁知刚才还柔弱无比的王芷荷,此时竟像吃了大力丸似的,起身奔跑速度,连钰都没有来得及拦着,王芷荷就满头是血的倒在墙边了。
她撞墙自尽了。
连钰上前搭住王芷荷的脉,却发现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有人……都抛弃……了我,谢……谢……你,大人,在......我最后......的生命......时刻,保......住了我......的体......体面。”
连钰颓然的站起身,吩咐青月在原地等候,等京兆府来了一块处理尸首。
钟白跟在连钰后面,她前行的背影踉跄,钟白想上去安慰她,但是连钰却面露悲戚的回过头,看向了钟白,
“少渊,她以往作恶无数,要说应该是死不足惜,
但对恶人真正的处罚,应该是让所有人都同仇敌忾的感到痛快,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那些男人为了自己的欲望当街强暴,你看到那些捂脸离开的女子了吗?
这种所谓的对坏人的惩罚,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做出的低俗的报复,
这样的报复,让作为大臻一半百姓的女子羞于在场,快活的只有男人,却不是因为坏人得到了惩罚,只是因为,他们可以宣泄自己的欲望。
少渊,你说这是在处罚犯人吗?
这实际上,难道不是在对女子进行的一场杀鸡儆猴?
这些男人终究只是借着罪犯的借口,进行一场释放自我欲望的狂欢而已!
少渊,你不觉得悲哀吗?”
钟白哑口无言,远处一个浅色的身影,悄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