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丙易见状,忙不迭还礼,眼角余光扫过薛安之,见其面色阴沉,心中暗忖。
“此辈权臣,果然容不得异数。”
少顷,使团整队待发。薛安之假意挽留数句,便借故返回。梁丙易见其走远,方拉着苏云之手,行至道旁老槐树下。但见虬枝盘曲,树影斑驳,恰似二人心中千头万绪。
“苏公可知,我与唐朝北,曾有八拜之交?”
苏云缓缓点头。
“据我所知,你曾是我外祖父唐朝北的手下。”
梁丙易微微一愣,忽然长叹,眼中泛起泪光。
“传言罢了,都不可信。我与唐朝北,曾有同窗之谊,惺惺相惜,并未曾在一起共事。”
苏云闻言,心头微震。梁丙易继续说道。
“当年在京都太学,我与唐公同窗三载,共研经史,情同手足。”
梁丙易轻抚树干,仿佛穿越时空。
“后唐公入大周为官,我却因理念不同,辗转至大梁。虽分属两国,却常以书信往来,互道衷肠。”
苏云默默点头,忽记起此前打扫唐府之时,曾找到过半幅残卷,字迹与梁丙易昨日所书相似。正欲开口,却听梁丙易继续道。
“此前,惊闻唐公卒于京都之上,我曾暗中遣人查探,却被告知是摘星楼刺客所为。”
老人声音哽咽。
“我当时便觉蹊跷,唐公乃赤焰大将军,且不说自身武艺高超,整个大周无人能出其右,他身边暗卫环伺,岂会轻易遭袭?”
“后来呢?”
苏云握住梁丙易的手,掌心已全是冷汗。梁丙易摇头叹道。
“大梁与大周素有嫌隙,我身为文臣,岂敢明目张胆追查?只能托唐公旧部,辗转打探消息。”
他忽然压低声音。
“直至此前在鸾凤楼相见,我见你形容,方敢确认,你这模样,与唐朝北有七分相似。”
“苏公啊。”
梁丙易忽然老泪纵横。
“唐公之死,摘星楼固然脱不了干系,但若说幕后只有此辈,我断难相信。”
此刻的梁丙易,性情外露,暂时放下一切立场和仇恨。
今日之后,他与苏云便是死敌,他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再缅怀一番旧友,同时给过往一个了断。他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继续道。
“当年唐公曾在信中提及,朝中有人暗通外敌,欲借摘星楼之手,除去异己。他本欲收集证据,却不想遭此横祸。”
苏云只觉脑海中轰然作响,眼前浮现出右相薛安之、二皇子周无名的身影。正待追问,梁丙易又道。
“还有令堂文静小姐。”
老人声音突然颤抖。
“我曾听闻,她在京都遇害时,现场留有半枚玉佩,与当年陷害唐公的御史中丞所佩相似。”
“什么?”
苏云只觉一阵眩晕,险些跌倒。母亲唐文静之死,向来被认定为摘星楼所为,不想竟牵扯到朝中权臣。他忽然想起,唐村之人曾说过,母亲临终前,手中紧攥着半片衣角,绣着朱砂牡丹,那等纹章,他至今不曾见到过。
“梁公,还请明言!”
苏云拱了拱手,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离一切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梁丙易慌忙扶起,叹道。“我所知亦有限。当年唐公曾言,若他遭遇不测,务必让你留意‘朱砂牡丹’与‘玄铁令’。前者是朝中某隐秘势力徽记,后者则是调遣赤焰军的信物。”
“玄铁令?”
苏云皱眉,此前从唐府书信文件,确实听到过这玄铁令,但与那朱砂牡丹一样,都是只听过,但未见过,更不在他手中。正欲细问,却见远处使团已开始催促,车夫扬鞭待发。
“苏公,此去大梁,我恐再难相见。”
梁丙易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塞到苏云手中。
“内有唐公当年与我往来书信,以及半幅西南地形图,或能助你查明真相。”
他紧紧握住苏云的手。
“记住,摘星楼不过是棋子,真正的棋手,还在朝堂之上。令堂之死,更与当年‘太子谋反案’息息相关。”
话音未落,忽闻马蹄声疾,一骑快马奔至近前,正是右相府的亲卫。
“苏大人,右相大人请您速回,陛下有急诏。”
苏云心中暗骂,知道必是薛安之见他与梁丙易独处太久,心生疑窦。
“梁公。”
苏云急忙作揖。
“今日之恩,苏我没齿难忘。待查明真相,定当到梁公墓前,焚纸以告。”
梁丙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唐公有子如此,死亦瞑目。切记,玄铁令现,赤焰军出,当年唐公训练的那支铁军,还在等着主帅归位。”
说罢,老人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前,又深深望了苏云一眼,目中怀念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立场不同的敌意,若真有再见之时,也是刀兵相向的死仇。
而后,但见车轮滚滚,扬尘蔽日,使团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苏云握着锦囊,只觉掌心发烫,唐家之事,越查下去,便觉得越复杂。
当年太子谋反案……当年的太子,正是如今的周明帝!
“大人,该回去了。”
唐虎低声提醒。苏云抬头望去,只见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走,回府。”
苏云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青骢马一声长嘶,踏碎满地残阳。
……
是夜,苏云独坐书房,展开梁丙易所赠书信。泛黄的纸页上,唐朝北的字迹苍劲有力。他粗略扫过,整理出一些信息。
宫中某处,大周有隐秘势力,为朱砂牡丹盛开,玄铁令所指,乃赤焰军旧部,至今不知流落何处。唐文静身死的真相,也直指当年太子谋反一案。
这时,苏云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异响,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正是唐门暗卫的信号。他急忙将书信收入暗格,吹灭烛火,闪身出屋。
“大人。”
暗卫单膝跪地。
“右相府今晚密会摘星楼余党,地点在城西破庙。”
苏云点头,眼中闪过冷光。
“备马,带十名血手营弟兄,随我前往。”
夜色如墨,城西破庙中,几盏昏灯摇曳。右相薛安之的身影在柱后若隐若现,对面站着的,正是摘星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