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薇等了三日仍不见京兆尹来人,东宫送来补身子的佳品倒是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犹如涌泉,就是不见齐国太子。
显然,是在躲她。
女娘有些气闷,恼怒自己轻易相信了他人,连着原有的通关文书也搭了上去。
她派晏当去府衙询问,打听到底是何处被阻。
不意外,晏当连个穿官袍的都没瞧见,被一烧水的小吏糊弄回来,只说在走章程,决口不提何时下发。
女娘气得娇腼泛红,拿过案几放置的瓷盏,啪得一声连茶带水砸在门框上,洒了一地水渍。
嫣红唇口喘着气儿,皓腕戴的双响雕银镯因忽然摔盏的动作,发出悦耳的清音。
“竟然诓骗于我?”女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晏当木峰全都皱眉望着女郎,忧心她怒火伤身,又累得腹中胎儿不适。
“这天底下,但凡当太子的,全都是言而无信小人。”
女娘紧紧闭眸,又狠狠睁开,恶声道:“姜衍!耻乎?”
女卫入内,恭敬道:“女郎,东宫又送来许多贵重之物,不知是收下,还是婉拒?”
女娘抬眸,缓过半晌,轻轻吐气。
“让寺人带话给齐国太子,就说我欲请见太子,望通传。”
又过两日,依旧不见齐国太子现身,甚至连个传信都不曾有。
女娘令晏当带上金箔暗自拜访权贵,虽无入齐宫的门道,却得知齐国太子尚是皇子之尊时,并未住在齐宫,而是自返回故国的半年后搬出了齐宫。
厢房内,女娘摸着隆起的腹部,此时已六月,腹部也愈发大了,瞧着不尖,哪里都圆溜溜的。
胎动也愈加明显,夜里安寝时,赵若薇按捺不住好奇,没让女卫吹灭蜡烛。
等人走了,她慢慢脱下衣裙,趁着昏暗的烛火,美眸凝神望着白嫩光滑的肚皮。
静待胎动,过了会也不见,柔软的玉指并拢,上下来回轻轻摸着,果然手心下凸起一指头大小的肌肤,像是同女娘击掌般。
女娘忍不住笑,又摸摸肚皮去逗弄,果然,那里又动了。
同腹中孩子玩闹一会,赵若薇慢慢穿上衣裙,掩去白腻的细肩。
她躺进被褥后,又去抱住隆起的腹部,侧卧着睡去。
外面套好马车的晏当前来请女郎出行,刚入厢房,便见女卫跟前护着的女郎,正耷拉着娇腼,玉指轻轻点在圆滚滚的腹部。
指甲粉嫩晶莹,并未涂染朱红的蔻丹,有孕后女娘便让宫人洗掉了。
“兜兜,兜兜兜,兜兜兜兜.....”
赵若薇嘟囔着儿音,指尖轻轻戳着,另外一手抱着略显沉重的肚子。
女卫蹲在地面,仰望着女郎,在旁无声的笑。
晏当看得发愣,不愿打破这般宁静安详的场景,轻唤一声女郎。
赵若薇闻言,下意识抬眸,戳在腹部的玉指还未收回,水润的眸光眨了眨。
“马车已套好,木峰等在外面,女郎,该动身了。”
女娘轻轻点头,整了整褶皱的衣裙,自靠椅上起来,女卫上前握住柔夷,稳稳攥着,凝神望其抬步,仔细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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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衍自夏回齐的前半年都处于下峰,当时的皇嫡长子为太子,母族强悍,风头压过所有皇子。
姜衍刚回齐宫,为保性命不受迫害,只能避其锋芒,假意投诚太子,作东宫安插在二皇子禹王的暗棋。
待两龙相争俱伤时,九皇子衍在齐国朝堂初露剑锋。
他尊为皇子礼贤下士,结交权贵,重用能士,不以门第轻看,八面玲珑,行事周全,既收拢了寒门,也得世家拥护。
随着禹王落败,皇子衍在朝臣呼声中愈加高涨。
齐皇下旨封九皇子衍生母为华夫人,开始着手扶持他上位,同太子晖互相压制。
而后短短一年,太子晖起兵造反,落败,拔剑自戕,母族被夷。
紧接半月后,皇子衍册立为齐国太子,入主东宫。
而在被册立太子前,姜衍自齐宫搬出,住在购置的私宅,这一住就是两年之久。
即便入主东宫,他也频频往返之前的私宅,那里已扩展数百院落,规模庞大,三千门人食客皆住其中。
晏当探听来的结果,正是齐国太子今日自东宫去往私宅的时辰。
齐国太子不欲惹眼,出行的车驾低调内敛,除了十名黑衣护卫,其他仪杖规格的寺人都没带,他惯是如此,没王公子弟自小养成的脂粉气。
刚入八方学宫不久,短衣褐畅仆从来报,并递上一名帖,不知打通那条路子,辗转数人还是送到齐国太子面前。
看到帖上熟悉的字迹,姜衍并不意外,他接过近卫递上的信。
下面跪坐满堂谋士,老少皆有,正以齐夏联盟出兵凉国的战况而论,各执己见,高谈阔论。
堂内驳斥激烈,无人注意送信的近卫。
坐在首座的姜衍,垂眼观信,左手搭在膝上,没下有下的轻点。
信上不过短短三行,他却看得认真,丝毫没被谋士的高声影响。
紫袍绣金的宽袖垂至软垫,姜衍合上信纸,折过半放入信封内,再轻轻放在案头放置公务的匣盒里。
君美如玉的脸庞没有异样的神色,只是漆黑如点墨的眼里全是难以看透的深谙。
姜衍拿过谋士方才整理的谏策翻阅,平淡的嗓音透着威仪,“派去垂辇,接她入内,身边扈从不用拦截。”
近卫听令,退下。
姜衍看了会,便扔下策论,离席而去,留下方醒的谋士,相顾望着,面面相觑,全是疑惑。
“太子殿下因何离去?”
“可是我等言行触怒了殿下,这才惹得殿下匆匆退场?”
“不该啊,往日的论策会,殿下从未无故早退,难不成是宫里......”
相隔两道长廊外,茂林深处修建一座静园,往来人群稀疏。
竹阁内,隐显幽兰倩影,柔夷端起瓷盏,露出皓腕的广袖簇满香兰,针脚浓密绣工精湛,衣裙上的兰花像是活着般,沁着花露。
侍奉茶盏的女婢看得呆住,美眸轻轻抬起,女娘觑眼看她。
倏然,侍茶女婢脸上通红,端着托盘匆匆退下。
赵若薇没有不悦,不觉冲撞,握着瓷盏的玉指微微发红。
女卫见状,伏跪下来,拿过茶盏,吹了几下等不烫了,才递给女郎。
赵若薇垂眸,半饮着,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并着衣袍擦过门槛的声响。
女娘抬眸望去,娇腼冷了冷,收起方才对着女卫的柔美容色。
“齐国太子贵人多忘,妾只得上门叨扰了,望恕罪。”
女娘没了解饮的兴致,玉指放下瓷盏,盯着姜衍不说话。
姜衍坐在上座,见女娘连表面的礼节也不做了,他自是不在意,也期许着女娘勿要用虚假的谦卑敷衍。
三番五次的行骗,将人哄来齐王都,纵使她强装得再好,也忍不住发怒。
相比赵若薇的冷意,对面倒是温和轻语。
姜衍没接话,反而关心道:“寒舍简陋,娘子住得可好?近日方入王都,东宫的政务堆积良久,这才没去探望娘子,请娘子勿要生气。”
“衍知招待不着,惹娘子不悦,自是请罪来了。”
说着,姜衍起身,一袭太子常服衬得修长身形更加雍容华贵。
齐国尚紫,王公大臣皆爱紫袍,太子蟒服大多是深紫带赤,金银相佐。
他走下主位,在女娘美眸犹疑注目下,缓缓至跟前,弯身拿起茶盏。
茶盏乃白瓷为底,青竹描纹,素雅至极,也小巧精致,被他握在手中,说不出的突兀。
白釉茶沿沾着一层淡淡的口脂,同女娘嫣红唇瓣一个颜色。
赵若薇被姜衍突然示弱的举动怔住,他...可是堂堂太子,这里可是齐国。
软垫席地,女娘自是席地而坐,见他似要俯身迁就自己的姿势,赵若薇急忙起身。
美眸望着一直看着她的姜衍,柔夷下意识递给身旁的女卫,由着女卫将自己扶起来。
姜衍弯下的脊背,随着女娘的动作,缓缓直起,温和的眼像是满院的竹香,虽未强迫,却紧紧萦绕在她身边。
“妾只区区妇人,哪能让齐国太子侍茶....你....你...”
女娘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劲,娇躯几欲后退,美眸望着他,被惊得说不出话。
姜衍手握瓷盏,那双美得阴柔的丹凤眼,从始至终都在望着女娘,不曾移过。
他低语道:“衍留质夏国时,多遇刁难轻视,甚有动手之流,幸得娘子垂爱,出手解围”
“娘子可还记得?”
女娘现下六神无主,美眸睁圆有些震惊望着他,嫣红唇瓣微启。
她偏过娇腼,带着慌乱的嗓音柔软,“太子不必挂心,这些都是小事,妾也并未放在心上,若太子当真要报答,就请递来路引,放妾离去。”
竹阁内莫名的压抑,气氛僵持着。
奉茶的手指在空中晾了许久,姜衍慢慢放下,眼底异常的平静,精致的脸庞无丝毫不耐,并没有因女郎的冷待而生怒。
他慢条斯理道:“只是路引而已,并不麻烦,在送去的那日就盖了通行印章。”
瓷盏放下案几,发出轻微的响声,姜衍转身负手背对女娘。
细眉微蹙,女娘望着不远处挺直的背影,娇腼再难维持平和。
姜衍到底要做什么?之前尚承诺绝不会强迫她返夏,即便是夏皇亲自手书。
可如今呢,既骗她来了齐王都,不仅是自己,连着商队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已不是女娘能掌控的了。
赵若薇不愿惹怒姜衍,她身单力薄,对方贵为太子,翻云覆雨,整个齐国都尚且为他所控,区区妇人又能如何?
娇腼变得难堪,女娘美眸带着央求,柔声道:“妾只愿顺利离开齐国,隐小国荒野,了却余生,求殿下恩准。”
姜衍转身看她,“小国?郑吴亦或楚国?孤记得娘子不愿再回夏,这才借道齐去往郑,可夏皇早已掌握娘子的行踪,区区小国焉能庇佑娘子?”
女娘垂眸不言。
姜衍上前两步,靠近她,嗓音温和悦耳,恍如大音丝竹,“既是寻地安生,为何不能是齐国?”
“夏皇野心勃勃,蛰伏十年,断然不会为了几座城池收兵。凉国难敌强夏,侵吞灭国不过几月的功夫。
届时辽阔国土皆归齐夏,两国分食,夏国领土得到扩张,郑吴与之毗邻,娘子所谋之地亦不安稳。”
齐国太子果然厉害,不过几句话已扰得女娘思绪紊乱,不知该如何了。
柔夷撑在女卫手中得以借力,听他言说,赵若薇细眉紧蹙,轻轻扑闪的眼睫浓密,遮去透亮的美眸。
姜衍垂眼观雪腮娇容,没能看到美眸内是何思量,视线移到隆起的腹,他想开口唤女娘坐下,可又怕跟之前奉茶的举动吓到她。
静默片刻,姜衍低声道:“此事不急,娘子身怀有孕,易疲累,还是坐下再细细思量,可好?”
女娘忽觉一阵烦意,偏过娇腼,云水蓝衣缎拂过桌脚,玉指撑在案几,慢慢坐下。
心跳砰砰作响,犹如擂鼓,女娘难掩忧愁,眸光潋滟的色儿也黯淡下来,我见犹怜,恨不得将世间珍宝捧到她面前,只要能哄得女娘欢颜。
姜衍看了许久,平淡的眼底全是暗藏的算计,雪腮玉容,柳叶细眉,纤巧玉颈,他像是深陷进去,久久移不开视线。
只要她应允留在齐国,其他的......均可水到渠成。
女娘逐渐冷静,细想过后,总觉后颈发凉,像是身后有头潜藏多时的黑狼。
但凡她放松警惕,被那狼得了机会,死死咬住细颈,便再没法子逃生。
赵若薇抬眸,正对上齐国太子俊美的脸庞,温厚亲和的神情并没有令她放下防备,反而心底的猜测愈发重了。
他该不会......
“妾谢太子之邀,可妾只想去郑国,既然齐郑均同夏相邻,那又有何区别呢?”
“再言郑乃齐姻亲之国,倘若郑被夏侵,齐国也不会旁观,这般想,留郑留齐都是一样的。”女娘柔声道。
姜衍静默,听这话便知对他生了防备之心。
女娘实在聪慧且机敏,细微的外露都能引起她的猜疑,进而抽丝剥茧,将他丑陋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姜衍转身朝主位去,不再紧逼,生怕引得女娘厌恶,等落座后,他温声道:“此言非虚,确然如此,若孤再留,便是强取了。”
赵若薇听得心中一紧,放在案几下的柔夷不由得攥住,绣满幽兰的裙面被她捏得褶皱。
姜衍垂下眼皮,再抬起时已换上新的神色,云淡风轻,好似方才龃龉不曾发生。
“非孤强留娘子,实在是旧人相盼六载,思君不见,日渐消愁,这才放肆因她暂留娘子,求得相逢之日,聊解衷肠。”
赵若薇蹙眉,娇腼露出不解之意。
门外一阵刺耳的摔响,动静颇大,惊得女娘抬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