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漏下的月光在青砖上切割出菱形光斑，九枚钜子令在浑天仪上震颤的声响如同某种古老编钟的余韵。
周墨羽感觉到陆墨渊的手腕在她掌心发烫，凤凰纹赤金镯烙得她指尖发麻，混着墨香的檀腥气在密室里发酵成粘稠的压迫感。
\"诸位且看这压痕。\"骆墨霜用铜尺挑起半幅帛布，冷光下金丝卦象流转如活物，\"墨辩七重方能施展的'织天术'，在场除陆师兄外......\"她刻意将尾音悬在琉璃瓦漏下的光柱里，看着细尘在光束中凝成破碎的\"楚\"字。
潘墨火突然将铁锤砸在石台，震得金箔碎片簌簌滑落：\"三年前邯郸机关城被破，陆墨渊消失七日归来便习得墨辩七重，诸位不觉得蹊跷？\"他粗粝的指节按在残留的三足金乌图腾上，青铜臂甲与墨渍摩擦出刺耳声响。
密室里二十三个墨者的呼吸声陡然加重，像被无形丝线绞紧的弓弦。
周墨羽的袖剑滑出半寸，剑刃映着屋顶滴落的金粉墨汁：\"潘师兄不妨直说怀疑墨渊通敌？\"她踏前一步，绣着阴阳鱼纹的裙裾扫过地上未干的\"楚\"字，墨迹突然蒸腾起淡青色烟雾。
\"够了。\"陆墨渊突然抓住周墨羽的腕子，凤凰纹镯撞出金石之音。
他蘸取尚未凝固的巫祝图腾墨渍，在石台刻下道墨家符印：\"申师弟发现的金箔碎片，应是初代钜子令的'离卦'残片。\"符印亮起的瞬间，屋顶琉璃瓦竟开始倒映出昨夜星图。
骆墨霜的铜尺突然指向西北角：\"戌时三刻，有人用墨鸽传讯。\"她指尖抚过石台裂纹，捻起片带霜花的墨屑，\"陆师兄昨日申时在此修补浑天仪，但此墨是子时方凝的寒松烟。\"月光随她话音偏移半寸，照出石台边缘半个模糊脚印——正是陆墨渊的千层底纹路。
压抑的抽气声在密室炸开，萧墨云像尾游鱼般滑到脚印前，鼻尖几乎贴上青砖：\"新鲜桐油味。\"她突然仰头盯着陆墨渊的靴底，\"陆师兄今晨去过城西船坞？\"尾音带着钩子般的试探，指尖已扣住三枚淬毒银针。
陆墨渊喉结滚动，腕间凤凰纹突然灼亮如烙铁。
他想解释昨日修补完浑天仪便与周墨羽在渭水畔查验堤防，却见骆墨霜的铜尺又指向浑天仪：\"七枚钜子令移位对应北斗，而昨夜......\"她突然噤声，因为柳墨林正趴在地上，鼻尖距砖缝不过半寸。
\"劳驾。\"这位素来寡言的追踪者突然开口，鸦青色发带垂在青砖上，\"烦请萧师妹熄了鲛人烛。\"当最后一点烛泪凝固时，众人看见柳墨林的瞳仁竟泛起夜枭般的幽绿。
他指尖扫过砖缝，带起的荧光粉尘渐渐勾勒出两串交错的脚印。
\"这是......\"周墨羽的袖剑完全出鞘，剑身映出脚印上细密的鳞状纹，\"楚地水匪的蛇皮靴！\"她话音未落，柳墨林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密室，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他扬起的衣摆上沾着星点金粉。
密室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骆墨霜突然将铜尺插入石台裂纹：\"诸位请看。\"尺身震颤着映出昨夜虚影——子时的密室里，分明有两个陆墨渊在浑天仪前对峙，其中一个的衣摆翻卷时露出三足金乌刺绣。
\"幻形术！\"邓墨海突然轻笑，把玩着从砖缝抠出的金箔残片，\"听说楚巫善用金乌血作画，遇热则显形。\"他故意将残片靠近壁灯，果然浮现出半幅咸阳城防图，惊得潘墨火的铁锤差点脱手。
陆墨渊突然撕开左臂衣袖，凤凰纹已灼成赤金色：\"墨辩七重的反噬。\"他任由纹路在皮肤上游走成星图，\"昨夜我在渭水遭遇楚巫袭击，凤凰纹便是那时......\"
\"证据呢？\"潘墨火暴喝打断，铁锤带起的风压掀飞满地金箔。
突然有冰凉剑锋贴上他脖颈，周墨羽的袖剑在月光下凝着霜：\"我的眼睛便是证据。\"她剑尖微挑，从潘墨火衣领勾出片带巫祝符咒的蛇鳞，\"倒是潘师兄解释下，今晨为何在城西船坞与楚地商人交易？\"
密室陷入死寂时，柳墨林带着满身夜露归来。
他摊开掌心，一片沾着楚地红泥的蛇皮靴碎片上，赫然印着半枚钜子令纹样。\"三十里外灞桥。\"他喘息着抹去额角血迹，\"埋伏的楚巫带着仿制的'坎卦'钜子令。\"
骆墨霜突然将铜尺重重敲在石台，震落簌簌墨粉：\"申时修补浑天仪的是真陆师兄，子时出现在密室的是持仿制令的楚巫。\"她转向邓墨海，\"劳烦邓师兄说说，咸阳哪位古董商能仿制初代钜子令？\"
邓墨海正用金箔残片逗弄窗缝钻进的流萤，闻言突然收紧掌心。
萤火虫被困在浮现金乌纹的碎片里，映得他眉眼明灭不定：\"要说能以假乱真......\"他故意拖长的尾音消融在远处传来的梆子声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半块带鱼腥气的楚地玉珏。
邓墨海捏着半片楚地玉珏踏进古董铺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一缕夕阳。
檀木博古架上浮动的灰尘在光柱里跳着傩戏，掌柜的麂皮手套停在越王剑的剑格上，指节泛起不自然的青白。
\"邓某想寻件能托星辰的玉璇玑。\"他屈指轻叩柜台，袖口金线绣的墨斗纹样恰好垂在掌柜眼皮底下。
青瓷盏里漂浮的茶梗突然打了个旋，掌柜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满室青铜饕餮纹的凝视下格外清晰。
红酸枝屏风后传来细碎撞击声，邓墨海突然旋身甩出袖中墨线。
浸过鱼胶的丝线在半空绷成弦月，堪堪截住片带墨香的碎布——正是墨者中衣独有的柞蚕丝纹路。
掌柜的麂皮手套按在越王剑鞘的螭龙纹上，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额角冷汗：\"客官说笑了，小店哪敢收墨家的物件......\"
窗柩投下的菱形光斑忽然扭曲，邓墨海瞥见掌柜腰间新换的错金带钩闪着楚地特有的水波纹。
他故意将玉珏按在柜台龟甲裂纹上，看着楚巫祭祀符文在暮色中渗出朱砂色：\"听说上月灞桥沉船打捞起半尊青铜夔龙鼎？\"指尖轻轻摩挲玉珏边缘的鱼腥气。
掌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晕开的血渍混着墨色。
邓墨海瞳孔微缩，那分明是墨家审讯叛徒专用的乌头毒。
他正要上前，屏风后突然传来机关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十八扇雕花窗同时闭合，满室青铜器在骤然昏暗的光线里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地下黑市的磷火把萧墨云的影子撕成七片，她贴着潮湿的岩壁挪动，耳畔回荡着自己在墨家禁地受罚时的滴水声。
三个戴傩戏面具的商人正在交割檀木匣，匣缝漏出的金粉在火光里凝成墨家朱雀纹的尾羽。
\"听说那批货要经泾水运往楚地。\"疤脸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着，腰间蛇皮袋突然鼓起诡异弧度。
萧墨云摸向发髻间的淬毒银针，却触到陆墨渊去年上元节送她的竹节簪——簪头机关里还藏着半颗解药。
青石板下的水流突然变急，她闪身躲进石缝时，怀中的浑天仪碎片不慎擦过岩壁。
霎时间三十六个铜铃在洞顶炸响，疤脸汉子的链子镖已绞碎她半幅衣袖。\"墨家的小老鼠。\"沙哑笑声裹着腥风袭来，萧墨云后仰躲过飞镖，发簪却在石壁上撞出火星。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邯郸城破那夜，陆墨渊也是这样用臂甲为她挡下楚巫的毒箭。
她咬牙甩出三枚烟雾弹，鲛人脂燃起的蓝火中，瞥见檀木匣里滑落的半幅城防图——标注的弱点正是她亲手设计的渭水堤坝。
潘墨火将铁锤抡出残影，驻地围墙的夯土层应声落下三寸。
他望着渭水方向升起的狼烟，青铜臂甲上的睚眦纹正巧咬住最后一缕暮光。
巡逻的年轻墨者不小心踩到新布下的机关索，暴雨梨花钉擦着他耳畔飞过，在拴马桩上钉出个歪斜的\"楚\"字。
\"慌什么！\"潘墨火暴喝声惊起夜鸦，掌心却沁出冷汗。
自丑时三刻起，他后颈的墨家刺青就开始发烫——那是三年前陆墨渊带他杀出邯郸火海时，用烧红的钜子令烙下的生死契。
戌时梆子响过第二遍，墙头突然射来支鸣镝箭。
潘墨火挥锤击飞箭矢时，羊皮信笺已飘然落入他染着楚巫血迹的护腕。
信上字迹是用乌头汁混合人血写的，遇热显露出更多内容：\"子时三刻，渭水渡口见。
若想证明陆墨渊清白，独带离卦钜子令来。\"
他瞳孔骤缩，因为信纸右下角被火折子烘烤后，赫然浮现出周墨羽独门剑法的起手式轨迹。
铁锤重重砸进夯土墙，惊得值夜墨者纷纷亮出兵刃。
潘墨火望着渭水方向逐渐聚拢的阴云，突然发现驻地里那株百年柏树的影子，正诡异地扭成三足金乌的形状。
当邓墨海攥着带毒的碎布翻出古董铺后墙时，怀中的浑天仪碎片突然开始共鸣。
他望着驻地升起的预警狼烟，突然想起掌柜毒发前用血指在龟甲上画出的图案——正是墨家内部传递紧急军情的暗码。
而此刻在地下黑市奔逃的萧墨云不会知道，她怀中城防图的墨渍正在缓慢变化。
那些标注的防御漏洞，分明对应着陆墨渊上月提出的改良方案，每一处修改都带着凤凰纹镯特有的刮痕。
潘墨火更不会察觉，信笺上所谓的周墨羽剑法轨迹，实则是通过铜镜倒映书写而成。
当他盯着越来越近的子时梆子声时，驻地藏书阁顶层的琉璃瓦漏下月光，在《墨经》残卷上聚成个颤抖的\"叛\"字，那光影角度恰似某人精心计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