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琳梵吧。”
阮清逸收回望向黑雾深处的视线,语气温和,没有一点起伏,却带着难以反驳的笃定。
阮墨站在不远处,正拿着什么从地上拾起来的碎石头打着旋儿,懒懒地一甩,“唷,直接跳过以恒啊?”
“他难唤醒,”阮清逸的语气平稳,“而且梦魇已经快无法干扰他了。”
“哟。”阮墨长发一甩,“这话说得,听着怎么像是你在惦记人家一样?”
阮清逸顿了顿:“我在惦记所有人。”
“可只有他,会让你皱眉。”阮墨眼神有些若有所思。
阮清逸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星云缝隙,轻声道:“琳梵的梦……太安静了。”
“安静不是好事?”
“梦魇从不制造真正的噩梦。”他说,“它只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阮墨咂了咂嘴,把石子随手丢进黑雾里,“真恶心的风格。”
“所以她不会醒。”阮清逸顿了顿,语气更轻。
“那就把她吵醒。”阮墨勾唇一笑,手中骤然凝出一把幻弓,“我向来吵人第一名。”
阮清逸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上次你试图叫醒顾以恒的时候,是不是还被他打了?”
“……那小子下手是真没轻没重。”阮墨叹气,揉了揉手腕,“我真是对他好没回报。”
“你骂他的时候,确实有点过分。”
“我那叫爱的教育。”阮墨睁眼说瞎话,拍拍阮清逸的肩,“不过说回来,你要出手的话就快点吧,梦魇的平衡已经不稳了。”
阮清逸点头。
“走吧。”他轻声道,眼中那点温柔终于沉了下去,“别让她死在‘幸福’里。”
阮墨不再笑了。
他拍了拍长发,提弓,跟上。
前方那座小屋,一如梦中的模样,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窗帘随风晃动,门是半掩着的,像是在等待谁的归来。
“找到了。”
阮清逸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进去吗?”
“她现在……”阮清逸沉默了一秒,终于低声道,“怕是不想醒吧。”
……
“琳梵,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夏日午后风吹铃铛的声音,琳妍从屋内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条湿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弯腰把一杯柠檬水放到她面前。
“傻站着做什么啊?”她笑起来,眼角柔和得像云边的光,“快进来,饭都快凉了。”
琳梵站在门口没动,阳光照在她脸上,暖得不像真的。
她的眼睛是亮的,却像死水,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熟悉的屋檐,熟悉的风,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
这一切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不敢动。
“妈出去了,爸在书房。今天我做的炖菜,有你最讨厌的洋葱。”琳妍拍拍她的肩,语气轻快,“不过我挑出去了啦~”
琳梵垂眸,心中暗道:这…是想恶心死谁…梦魇域我跟你没完了。你杀死了她,成为了她,现在,甚至想取代她吗?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笑,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走进去,餐桌上是热着的饭菜,阳光打在桌角,一切都那么平静。
父亲的身影从书房探出来:“琳梵回来了啊?”
这次,他没有叫错她的名字。
她垂下眼,坐到椅子上。
桌对面的琳妍咬着筷子打量她:“你今天穿得好丑。”
“又不是给你看。”
琳梵垂眸,琳妍从来都不会这么说的…
感觉是梦魇域在接着这副身子嘲讽她怎么回事…
琳妍撇嘴,笑:“你穿成这样出门,别人都会以为我没妹妹。”
“没关系,我不认识别人。”
“但你认识我啊。”
但…你不是那个她啊…
琳梵握紧了筷子,指尖微微泛白,她低头扒饭,一口都吃不下去。
这一切太像了,太对了,但越是这样,越想是梦魇域的作风。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口——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继续吃饭,轻声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洋葱。”
琳妍抬眸:“你不也是?”
“但我记得你没把它挑出来。”
琳妍的动作顿了一下,勺子微微一抖,然后她笑了笑,继续吃饭。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琳梵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把饭吃光,像是在咀嚼一场荒唐,过了好久,她轻轻开口:“我今天很累。”
“嗯?怎么了?”
“没怎么。”她放下筷子,声音低而冷静,“只是……我想睡一会儿。”
“去吧。”琳妍微笑着,“你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
琳梵站起身,背影挺直,她的声音像从胸腔深处拉出来的一道线,绷得紧紧的,却毫无破绽:“……谢谢。”
她走回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板站了许久。
她没哭,没崩溃,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她只是闭上眼,低低地吐出一句话:“……你怎么会是她?”
没人回答她。
梦魇域的安宁仍在继续。
可她的手指,已经悄悄扣上了腰间的双刃。
她已经准备好了。
……
梦境的边缘不再波动。温暖的光覆盖着整个空间,像是一层隔绝现实的薄膜,阻断了一切噪音与干扰。
阮墨靠在边缘的一根半实半虚的灯柱上,挑了下眉:“啧,真是完美得让人想打个哈欠。”
“她不愿醒。”阮清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片梦境是她用全部情绪建出来的结界——我们只能等待,或者……引导。”
“怎么引导?”阮墨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你要进去跟她说‘你在做梦快醒醒’?”
阮清逸却只是低头,双指轻轻点在梦境边缘的线索上,一缕残存的绪量随之荡开波纹。
“她现在还在‘活着’。”他顿了顿,轻声道,“在她的梦里,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还在。”
“你想让一个人离开‘完整’,回到残破的现实,她凭什么愿意?”
阮墨啧了一声,他抬手扣了扣那道线,眼神透出一点说不清的意味:“不过说真的,我还挺想知道——如果是你陷进去,我该怎么把你拽出来。”
“你不会用讲道理的方式。”
“废话,”阮墨笑得没心没肺,“我会用打的。”
“我知道。”阮清逸看着那条如蛛网般纠缠的梦境线,“但琳梵不能打。”
“她不是不肯醒。”
“她只是在等最后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阮清逸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那片波澜不惊的梦境前,轻轻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们得把她自己想逃的那一面……找出来。”
“用她自己的方式。”
“不是打破,是撬动。”
“她是梦学院的。”阮墨轻声说,“她该醒的。”
“会的。”阮清逸淡淡地说,睁开眼,“她一直都知道。”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在梦境的边缘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