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掀眸扫向前头的高氏,眸中未有一丝对母亲的恭敬,只有赤裸裸的嘲讽。
想拿宝珍的婚事威胁,她如今,还真没有这样的本事。
“说起来还是二弟妹让人羡慕,若景之也能挑个像宝珍这般乖顺懂事的,我也就不用再替他操心那后院之事。”
高氏缓缓开口。
她自然察觉到了她这个儿子的不满,可她嘴角笑意未变,甚至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陆宝珍所在的位置。
二房和三房两位夫人隔得近,自是也听见了这话。
二夫人齐氏低头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一声,只觉是高氏的嘲讽。
陆家如今什么情形大家都清楚,便是陆二老爷并未被贬,陆宝珍也不见得能同他们大房相配,如今来说这样的话,不过就是笑话和看戏罢了。
而在她旁侧的三夫人赵氏却眉眼温和,随之点了点头。
清韵同宝珍交好,平日里宝珍的事,她也听过不少。
尤其是知晓小姑娘为了学医吃了那么些苦,还放下贵女身份,私下去给那些瞧不起病的百姓出诊,她便觉这娇娇软软的姑娘,一点都不似外表瞧得那般柔弱。
若煜书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往后家中必定是蒸蒸日上。
正想着,前头老夫人的笑声传来,像是听见有人夸陆宝珍,心里高兴。
“姑娘们都在,眼下说二房的事还早了些,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景之年纪也不小,是该好生上上心。”
“是呢,母亲。”
高氏接过话,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二房的事可也不算早,若宝珍她......”
“祖母。”
那道冷沉之声终是打断了高氏的话。
听了许久的裴景之好似并未因高氏的挑衅而继续动怒。
只是不想让这处的动静传进陆宝珍的耳中,他淡淡开口,语气平静。
高氏还以为他低了头,为了保全陆宝珍的名声,应下了她的威胁,可谁知,她这儿子眸中阴鸷散去,唇角笑意似有邪肆,好似谁都未曾放在眼里。
“祖母许是不知,近来我母亲过得不太好,我这做儿子的,一心记挂,并无多少心思在其他事上。”
“过得不太好?”
裴老夫人侧头,见高氏瞧着也未有不妥,不解询问,“未听你提起,这是遇着了何事?”
“并无——”
“家事,听闻父亲在外头有了陪伴在侧的女子,是这些年里父亲唯一上心的一个,甚得看重,想必母亲如今虽刻意不提,但心里头也不太好受。”
裴景之的话让高氏冷静的神色裂开了一条缝,头一次在外临近失态,捏紧了帕子。
她这个儿子既然敢开口,便说明此事已然得了准信,那个口口声声说愿意一辈子等她的男人,果然背叛了她!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这个儿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此事,宁愿将他自己拉下水被人指指点点,也要阻了她的话,让她脸上无光。
一时之间,高氏眼中和蔼不在,唯有控制不住的狠毒之色。
可裴景之却并未停下,他手中把玩着那个小玉瓶,也不在意齐氏震惊而亢奋的打探之色,继续开口。
“父亲的事,做儿子的本也不好插手,只是听闻前阵父亲受了伤,皆是那名女子在旁照顾,怕那人心怀不轨,有旁的心思,我便特意让人去查了查。”
说到此处,裴景之忽而停了下来,浑身都好似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随意。
裴老夫人却是一脸焦急。
“你父亲的伤如何?那女子的身份可查清楚了?”
“普州县令之女,母亲是县里唯一的女先生,家世清白,照顾了父亲一月有余,如今父亲早已无碍,她也被父亲留在了身侧。”
高氏的脸顿时血色尽失,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县令之女,竟敢和她抢人。
还有她这个儿子,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那日问他,却一个字都不愿透露,宁愿在今日家宴,为了一个陆宝珍来看她笑话!
高氏心底恨意翻滚得愈加厉害,只恨不得再将这个儿子关进黑暗之处,看他痛苦,绝望!
还有那个男人!
他毁了她的一切,将她困在这裴家宅院,他就该要赎上一辈子的罪!他怎么敢抛下她,怎么敢有其他女人,怎么敢如此对她!
“县令之女,母亲又是教书先生,家中愿意让她做妾?”
裴老夫人眉头皱了皱,有些不太相信。
裴景之抬眸扫了高氏一眼,眸底平静淡漠,凉薄又无情。
“不愿意,所以父亲一开始只是以查探当地民情为由,请她留在身侧。”
顿了片刻,裴景之垂眸,好似笑了笑,又道:“但相处久了,谁又能说得准,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有些人的无情,心狠。”
前头的声音好像停了下来,气氛隐约有些不对。
陆宝珍坐在不算很近的地方。
她听不太清前头的声音,但她隐约觉得,此时的裴景之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生了怒,而是浑身透着一股子低沉之气。
像是冬日莲池,明明来年还能瞧见春意,可他却毫不在意是不是失了生机,背影孤寂,冷眼看着这一切。
陆宝珍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想起他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温和,心里对此刻的裴景之生了些波动,类似怜悯,却又未有半点看轻。
直到裴清韵凑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前头,想要听出个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大伯母的脸色,好像要吃人。”
陆宝珍这才将目光移开,也跟着看了高氏一眼。
确实不同于适才的优雅从容,此刻前头的妇人眸中冷意弥漫,即便是刻意压制,也能瞧出她神色里有些许狰狞。
还有那道落在裴景之身上的目光。
不像是母亲,只像是仇人。
陆宝珍忍不住蹙起了眉,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可再一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反倒逼出了沉闷之意。
她有些难受,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许是有着感应,站在前头的男子忽而侧了侧身,不经意的视线落了过来。
见她捶着自己的头,男人眉头一皱,眸中平静被打破,随之便要行来她这处。
好在陆宝珍也只有一瞬的不适。
极快她便恢复神色,抬眸同裴景之的目光对上。
好像察觉到他视线里的关切,陆宝珍愣了愣,而后对着他弯起了唇。
笑意盈盈,什么也没说,就压下了男人心底隐约生出的风暴,平息了一场她并不知晓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