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过会听到这么一句,陆宝珍抬头,对上那道落下的目光,有些错愕。
裴景之会医,那为何她在时他从未提过一个字,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好似最听话的寻医者?
还有给她的那些药材,白榆劝她时还说她们大少爷会暴殄天物,让她莫要将药材送回去浪费。
可原来,他会医?
“景之哥......”
“不过知晓些皮毛。”
裴景之随意扫了柳荀一眼,神色平静,淡淡道:“药喝多了,自然就能说个一二,会医,谈不上。”
陆宝珍有些不信,但见他那双幽邃黑眸里满是坦然,她心中诧异又好像一点点被抚平。
久病成医,确实如此,但真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宝珍拿匕首,是要替我重新上药?”
见她没说话,裴景之语气放柔了些,止住她靠近的手,“要见血的事,不若宝珍教我,我自己来。”
他伤处一层嫩肉早已因毒而泛出深色,狰狞可怖。
可知晓陆宝珍不怕他的那些伤,于他而言便已足够,不必真让她动手替他清理伤口,行那沾血之事。
“那如何行。”
陆宝珍被裴景之两句话拉回了注意。
她压下心绪,看向那道刀口,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适才瞧见这处只有气愤,但眼下知晓他的毒,陆宝珍多少能猜出这伤口的由来。
“会有些疼,但此处不能不管,更不能再让毒积压在此,景之哥忍忍。”
顿了顿,陆宝珍唇角抿了抿,又认真道:“且之后,也不能再用这种法子。”
裴景之自然不会疼,但他心底却生了诧异。
小姑娘瞧着柔得很,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细碎光影,无辜且干净,初见他伤口时,黑瞳微缩,错愕又惊惧。
他有些想象不到,她握着匕首替他削去皮肉的场景。
他甚至还生了些害怕,怕她吓到自己。
但他还在犹豫要让柳荀来,面前的小姑娘却已经靠近了他,呼吸浅浅落在他裸露的伤口处,泛起一阵酥麻。
帕子擦去了两侧药膏,下一瞬,纤细的手腕露出,那匕首倾斜着,朝着他刀口边缘落了下来。
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儿,陆宝珍长睫低低垂着,目光随之落下,再也瞧不见其他。
“很快就好了,景之哥忍一忍。”
柳荀移开目光前,正好瞧见了陆宝珍低头时的眼神。
乌黑的瞳仁里氤氲着一层水汽,好似感同身受着刀口的疼痛,唇瓣紧抿,眉心轻蹙,圆润指尖握着匕首,因用力微微泛起了白。
裴景之在旁,幽邃目光一直落在她微低的头上,清冷的眸中只瞧得见一人的身影。
明明是要在他的胳膊上动刀,偏这男人还开始出言安抚起了面前的小姑娘。
柳荀收回视线,忍不住撇了撇嘴。
得,就这样吧。
割块肉算什么,他们裴大将军就是被这小女子捅上一刀,此刻都能笑起来,让她刀拿稳一些,莫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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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院中,柳荀眉梢冷肃尽数消散,双手环抱胸前,回头看了眼那扇打开的门,忍不住出声感叹。
“都说心疼是女子动心的开始,你们家主子这次可算是走对了路,不然,下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同人亲近。”
顿了顿,柳荀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些。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一直苦下去,老天再如何,都会给他一些甜头,让他愿意好好活下去。”
院子里默了一瞬。
沉重过后有风吹来,带着淡淡春意,是期盼,是生机。
但没多久,沧云无情的提醒又一次落进柳荀的耳。
“柳大夫,不是我的主子,是我们的主子。”
“......”
柳荀最不喜被束缚,正想和沧云好好扯上几句,却见裴家二姑娘的身影从屋里行出,直直朝着他二人而来。
“沧云。”
裴清韵眼睛有些许微红,神色恹恹,还有些恍惚。
她张了张唇带着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大哥,是在哪里中的毒?”
她不知宝珍口中说的毒,是不是她大哥幼时的那一场,若是,她都有些不敢想,那毒竟然伴了他这么多年。
沧云并未直接回应。
有些事不能提,他斟酌片刻,低头道:“二姑娘放心,主子既是没有瞒着二姑娘,此事就与三房无关,只是还望出了这院子后,二姑娘能忘了此事,莫要再提。”
裴清韵再无平日跳脱,听见与三房无关,她稍稍松了口气。
但心情总归还是有些沉重,还有后怕。
适才沧云不在,所以他不知,并不是她大哥没打算瞒她,而是宝珍开口太快,没有给她大哥止住话头的机会。
“那我大哥的身子......大伯和大伯母,可知晓?”
听闻此话,沧云神色微变,气氛有一瞬的低沉。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主子向来不爱听人提起他的事,二姑娘不若就当没听过,适才您想喝的牛乳茶,属下已经送了进去,您趁热喝着。”
这是不让她多打听的意思,她知道。
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沉闷。
自祖父离开后,裴家三房并不似曾经那般和谐,她不知里头那些弯弯绕绕,但是她看得出父亲对大伯和二伯的态度,有了些不一样。
但比起大伯和二伯,她最不想闹翻的,是她这位大哥。
如今她只盼她大哥的毒同她们三房无关,盼着她大哥好好养好身子,稳着裴家的根基,再顺带,让她煜书和她父亲,行得稳当一些。
裴清韵没有再问,点头应下,转身行回屋里。
柳荀见她走远不见身影,这才扯了扯唇,淡淡开口:“这位二姑娘也有些意思,怕不是以为这毒是她父亲下的吧。”
“三房向来谨慎,二姑娘性子又直率,猛然听见此事,自然会有些忐忑。”
“也是,在她眼里不是二房就是三房,谁能想到,这世间还有那样狠毒自私的......女子。”
柳荀垂眸,语气讥讽,但两人都知此事多说无益,未再有人开口。
直到凉风吹过,吹走了些许日光暖意,柳荀才回神想起正事。
“木真山一带高耸险峻,也不知小丫头进的是哪个山洞,这几日,你多派些人同我去,一定要赶在山中化雪前寻到。”
“柳大夫之前画的图可还在?若在便都给我,今日我添人带着去寻。”
“嗯,还有几张。”
化雪前若能寻到一株沉乌,炼制后起码两年不用急,可倘若寻不到,便又要等来年寒冬。
届时能不能寻到还不知,就算有,要用多少入药,药效如何,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若实在寻不到,我就带着那小丫头再走一趟。”
“那一带山势陡峭,山上又还是冰天雪地,你要带宝珍姑娘上山?”
“她运气好,我找了好几年的东西,她随意一瞟就能瞧见,兴许,还真能让她寻到之间的山洞,瞧见那神草。”
这下沧云倒是没回他,只是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像是在替他惋惜,又像是在看一个不要命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