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陆宝珍同柳荀出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原还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此时已经一身男子打扮。
厚实的兽皮暖和又严实,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匕首插在靴子一侧,腰间还有一柄刀鞘裹着兽皮的短刀,俨然一个经常上山的猎户。
柳荀有些惊讶。
他对陆宝珍最大的印象便是娇。
不是骄纵,而是小姑娘瞧着便是娇小模样,小脸白皙圆润,说话轻声细语,一张脸生得好,往那一站,眼巴巴地看着,便让人舍不得说重话。
一开始他只觉景之随便几句话便能将小丫头吓哭,可后来得知她软糯性子里藏着的倔,忽又觉他二人也不是不相称。
“柳大夫,给你这个。”
陆宝珍干干净净的手伸出,握着一把匕首,打断了柳荀的思绪,“匕首上头沾了毒,虽不致死,但也能晕倒一头狼,万一碰着危险,还能用上一用。”
在陆宝珍的眼里,柳荀虽是厉害的大夫,但与她都是肉体凡身,同会武的沧云不一样。
柳荀接过,顺手放进腰间,“马车里备有耳衣,陆姑娘上山前可戴一戴。”
“山中正是化雪时节,万物苏醒,戴了会听不清动静。”
陆宝珍摸了摸耳朵,未施粉黛的脸在兽皮之下愈显纯净。
隔了片刻,她忽又小声问道:“柳大夫这次去木真山,为何要避开沧云?”
“倒也不是刻意,只是若不避着他,我大抵叫不到陆姑娘你。”
柳荀没瞒她,想起沧云不赞同的眼神,他直言道:“山中本就有凶险,听闻陆姑娘曾经被困山中,沧云自然不敢再让陆姑娘涉险。”
陆宝珍愣住,“我被困山中一事,柳大夫也知?”
“听沧云提过几句。”
“可沧云怎么......”
后头的话陆宝珍没有说出口,她脑袋里下意识便浮现出了那道好几日未曾见过的身影。
裴景之也知道?
可那时候他正领了旨离京,在那个冬日,他怎么会知晓她的事?
陆宝珍思绪一点点飘远,想起曾经她被困雪山。
那时贺知微同她并无多少来往,裴则桉也没有瞒着她和旁人相爱,陆家还算稳当,父亲忙于公务,母亲盯着她练字,兄长时不时被罚跪,一切平静又安稳。
偶尔也会瞧见裴景之,骑于大马之上,周身冷肃,神色淡漠,但瞧见她时,低垂的目光却又会带着温柔。
她唤他景之哥,他轻轻点头,勾唇叫她宝珍。
马车缓缓行出城外,陆宝珍思绪一转,转而又飘到了那日长廊下。
他好似半揽着他,微微俯身,幽深目光落向她的眼,低声轻哄,让她等他。
酒味落在他身上竟没有半点难闻,被风勾着缠绕在她鼻尖,好似引得她也有些头脑昏沉,酒意上头,差点便乱了心绪。
马车行过泥土小路,有一瞬的颠簸,陆宝珍心头一颤,猛然回神。
他那样的人,若真想要哄谁,想来也是容易的吧。
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和她说那样的话。
陆宝珍垂头掩下眸中神色。
她确实要等他回来,好好和他说清楚。
同裴景之亲近是对陆家有利,可她不是随便能糊弄的姑娘,她也不愿做被人随意拉来赌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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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不到木真山脚,陆宝珍从思绪中回神,下了马车。
远远望去,山峦迭起,云雾缭绕。
耀眼的日光落在山顶,将还未化开的白雪照出了夺目的光影。
陆宝珍寻到她经常上山的方位,她来过好些次,虽极少再去过山中深处,但前头的路,她闭着眼都能寻到。
只是今日其实来得有些晚,若以往,她日出时便会偷溜出城,踩着晨光入山。
小姑娘步子行得很快,甚至都不用柳荀身侧的人在前头探路,她一把短刀一路割着,步步往前。
可越往上,寒凉越甚,陡峭的山路也越湿润。
不知行了多久,密林遮住了大半日光,直到瞧见一点点厚起来的冰雪,一行人步子才不得不慢了下来,变得艰难。
“这山中怎会......”
柳荀的声音被突来的寒风盖过,他眯眼避开被卷起的飞雪,心底生起一抹不安。
上山前明明瞧见了落向山间的日光,可入了这深山,才发觉里头竟还有飘雪之相,是同外间浑然不同的两处模样,也同他前几日行过的路不一样。
几人往山顶望去。
入目之处除了峭壁和被雪覆盖的巨树,便是皑皑白雪,偶尔大风一吹,枝干不堪重负,上头冰雪随之跌落,砸出不小的响动。
“不能再往上走了。”
陆宝珍停下,抬头看向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天色好似暗了下来,寒风阵阵吹过,山间从一开始的寂静到此刻未停的响动,像是在迎接着新一轮风雪的到来。
可即便山中诡异,这时候也不该再有落雪。
远处接连传来崩塌之声,陆宝珍停在柳荀身后,忽而想起一路行来的湿润。
正待开口,头顶大块阴影落下,有大半雪块砸到了柳荀身上。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下一刻,几人顿时反应过来。
“不好,怕是有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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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之两日未歇赶回城中,胳膊上的剑伤落在刀口处不远,血迹渗透了新换的衣袍,却在一路疾风之下逐渐干涸。
他进宫复命,出来便见顾衍舟等在了宫外,手里握着新收到的信件。
“有你裴府的消息。”
见他不语,顾衍舟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又道:“也有她的消息。”
下一刻,男人弯腰进了马车。
“你不在京这几日,小姑娘过得挺自在。”
裴景之气息一冷,面色却依旧平静。
他接过信件翻了翻,目光停在茶楼那日的消息上——
和裴煜书出行。
似有醋意,一点点在心底冒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