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别的话说出来其实很容易。
只是瞧见面前的老夫人眸色中闪过诧异和不舍,因她的话生了怔愣,陆宝珍忽又反思着,是不是开口的太突然。
许久,缓过神的裴老夫人眼睛红了红。
“是因着则桉?”
她不是看不出来,原本爱笑的小姑娘近来那双黯淡下来的眸子里藏着心事。
可她虽恼那孙儿被人迷了心智,却也多少生了偏袒,想着若是他能改,再将乖巧懂事的宝珍娶回来,二房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安稳。
故而她一直忍着,只有偶尔的敲打,试图让她那孙儿在宝珍知晓前清醒。
可眼下瞧着,她的敲打,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宝珍知晓那混小子的性子,说起来,他如今也该是瞧见了错处,昨儿还来我这问宝珍是不是真去了清山别院,甚是上心,宝珍不若看在我这老婆子的份上,再给那混小子一次机会......”
“和裴二少爷没关系,我在裴府叨扰太久,总归要回家的。”
自开了那口后,陆宝珍眼中越来越坚定,她压下那股不能让老人家高兴的愧疚,一点点想到了自己。
在对别人好之前,她想要先对自己好。
老夫人见她点头一定会高兴,可她不想点头,不想退让,也不想再和裴则桉扯上半点关系。
她想做一些,可以让自己高兴的事。
“我以后会经常来瞧老夫人,也会经常来替老夫人诊脉,所以即便是回了陆府,宝珍也还是会记挂老夫人的,至于其他,其实都不是宝珍该想的事。”
“就真的,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裴老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
自己瞧着长大的小姑娘,虽不同于其他世家贵女的凌厉之气,可那清澈纯真的性子,何尝不是能拘住那混小子的一柄刀。
若是真换成其他两位陆家姑娘,即便不看嫡庶,也总归少了一些什么,透着距离。
“宝珍想回陆府,我自然不会逼迫宝珍,只是宝珍不必急着做决定,两家亲事总要定下,若宝珍愿意,多久,我们裴府都等得。”
“多谢老夫人厚爱,可其实我同裴二少爷,并不似老夫人瞧见的那般。”
陆宝珍唇角轻轻抿了抿,忽又察觉到上头那一抹微弱的刺痛,有片刻怔愣,而后,越发清醒了起来。
“宝珍一直都敬裴二少爷为兄长,也感激他曾经的相护,若他能觅得良缘,宝珍只会替他高兴。”
这话说得好听,但已然是决绝之意,老夫人听罢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唯有惋惜。
正想着如何再劝劝,外头欣嬷嬷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盒,瞧见陆宝珍,眼中不自觉透着心疼。
“老夫人,这是大少爷送来给宝珍姑娘的东西,说是祛瘀活血之物。”
“景之?”
听见这个名字,陆宝珍一颗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大眼睛猛地看向那个木盒,不知那人打的什么主意。
“为何要给宝珍送这些东西?”
老夫人皱起眉,突然想起,适才她进来,腿脚好像确实行得有些慢。
“宝珍可是受了伤?”
陆宝珍赶忙摆手,正想说不过是扭了脚,却听欣嬷嬷先她一步开口,疼惜道:
“是呢,大少爷说宝珍姑娘前日伤了腿,偏他昨儿又不小心惊着了宝珍姑娘,让她腿伤又重了些,这才让人赶着将这些药送回来。”
“你这丫头,怎得不和我说?”
老夫人赶忙看向陆宝珍的脚,“若知晓你伤了腿,今儿哪能让你动身回来!”
“不妨事的,老夫人。”
“你还替他说话!景之也真是太不小心了,看见姑娘家在他面前,也不知收敛收敛身上那吓人的气势!”
“老奴也说呢,不过大少爷好像是生了愧疚,适才来送药的人说,昨儿大少爷抽不开身没法子,今日等老夫人这处看完,他亲自领着宝珍姑娘去一趟医馆,请个女大夫仔细瞧瞧。”
听闻此话,陆宝珍一愣,适才的提心吊胆在这话中彻底消散,随后便是反应过来的气恼。
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老夫人,我就是扭了脚,早已无碍,何况我自己就是大夫,哪能劳烦景之哥跑一趟。”
“那如何使得!该他如何就如何,宝珍你不必怕他!”
陆宝珍的拒绝被压了回去,甚至面前的人根本就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恍惚中,她好像瞧见了裴景之微微上挑的眉眼,笑得邪肆无谓,在等着她往他跟前跳。
耳朵忽然有些热,她感觉得到那人同她独处时的不一样,透着她从未见过的男子气息,还有一股同那疯狂对抗的克制,矛盾得不行。
她甚至还莫名觉得,他靠她很近时,会生出一抹说不出来的难受,在那隐忍之下,逼得他眸中泛红,甚是妖冶。
可明明都已经这样了,他竟然还寻来了他祖母跟前,用这样的借口,要哄着她出去。
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捏住了布帛,陆宝珍一颗心又跳了起来,开始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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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裴景之,在等陆宝珍之前,去了一趟高氏的院落。
里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夹杂在比平日更浓厚的熏香里。
有丫鬟瞧见他,眸中闪过欣喜,忙不迭想迎上去,可刚挪了挪步子,便被来人身上那股冷冽逼退。
可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次靠近。
富贵本就该险中求,且这求的,还是如此绝色的郎君。
丫鬟端着茶盏上前,想起高氏曾应允过的话,眸中水波荡漾,抬起的手腕试图扫过男人的胳膊,想朝他再近一些。
谁家少爷后院没几个伺候的丫鬟,她不信大少爷常年在军中,没有听人谈起过那等事,不想尝尝那样的滋味。
只是她刚想靠近,旁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随后有凉意闪过,紧接着,一柄冰冷的长剑直直抵住了她的脖颈。
只不过碰了碰,便划出了一条血痕。
茶盏因着惊吓摔落在地,丫鬟被吓得泪眼朦胧,双腿一软,猛地跪到了地上。
她开口求饶,凄惨的声音却没能换来半句回应,抖着身子抬眸时,只瞧见后头男人淡漠的侧脸。
冷意弥漫,衬得他的俊美之貌愈加惊心动魄。
半晌,那薄唇轻动,嗓音透着阴郁。
“拖下去,就在这院中,杖责三十。”
“我的好儿子,今日好不容易主动来了母亲这处,怎么还动起了手。”
高氏从里头出来,脸上戴着薄纱,目光不太温和,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物。
“便是真生了气,也还是得给母亲留几个能用的才好。”
裴景之没理会她的话,只是在她出来后,眸色一点点染上寒星。
可随后他又笑了笑,在高氏那无谓之下,反手接过沧云手中的剑,极快便朝她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