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陆轻竹从妆奁中找到了玉佩并将其放在烛火下细细端详。
玉佩右下角刻了一个镂空的“仁”字,字体很小,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仁。
孟怀仁。
孟怀仁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他的玉佩。
青釉烛台下,沉甸甸的玉佩犹如一块石头压在陆轻竹的心上。
这块烫手山芋她恨不得立刻还给它的主人。
翌日,她便迫不及待吩咐秋水将玉佩物归原主。
细风习习,暖阳融融。
大年初一,镇国公府放了爆竹后陷入了沉寂。
正院里,娟儿掀开珠帘,见陈氏正坐于交椅上,手上捧着一本薄册。
娟儿垂眸:“夫人,姑娘来了。”
陈氏闻言,徐徐放下了手中的册子,眸光轻轻流转向门扉处。
须臾,一双葱指挑开了珠幔,陆轻竹白皙的小脸上盈着浅浅的笑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了前来,对着陈氏款款福身。
“母亲。”
陈氏轻笑一声,握住陆轻竹的小手,将她拉到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
陆轻竹缓缓坐下,灵动的双眸凝视着母亲。
陈氏今日打扮的很正式,身上穿的是正红刺绣万寿葫芦吉服,肩上披戴四合云纹巾披,头上簪着珠翠、闹娥,眸光悠悠闲闲的扫了过来,不过一眼,陆轻竹便觉得母亲眼中夹了抹揶揄之色。
果然,两人闲聊了几句后,陈氏突然问道:“昨晚去找容王了?”
陈氏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对于陆轻竹来说无疑是一道惊雷,当即热气就从脖子升到头顶,嗓子眼里仿佛都在冒烟。
“母亲……”
陆轻竹慌张的垂下头颅,脖颈弯到了一个几近折断的弧度,衣领下的肤色已经涨红至猪肝色。
陈氏挑挑眉,女儿的羞郝在她意料之中,少见有姑娘如她一般胆大,除夕夜不留在家中陪父母长辈,竟跑去外面与男人相会,昨晚可气的镇国公连连叹气,直呼“伤心”。
镇国公想的简单,心中无非是些女儿被臭小子抢走了的失落,可作为女人的陈氏却不免多想,于是趁着镇国公与陆仪出门访客不在府中的间隙,将陆轻竹叫了过来。
她面上温和,声音轻柔,可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你与容王虽是定亲了,但到底还有两个月才成亲,你二人还是要注意分寸,不可做出脱轨之举。”
这个脱轨之举是什么,陈氏希望陆轻竹能懂。
陆轻竹当然懂,当即便哑声道:“母亲,您想哪里去了,女儿与容王清清白白的。”
闻言,陈氏在陆轻竹眉宇间扫了一圈,那儿只有些未经人事的青涩和懵懂之气,心中松了口气。
陈氏的这缕眸光却被陆轻竹误以为是其他意思,手指慌乱的搅在一起,想解释,可又羞于出口。
她与萧冕可没有做脱轨之举。
她眸子又迟疑了几许,亲吻拥抱应该不算吧……
可若是被旁人知晓,可是件毁坏名声的大事。
当即,陆轻竹心虚不已,噤若寒蝉。
陈氏笑而不语,就在陆轻竹羞的整个人都要爆炸时,陈氏将桌案上的薄册塞到了陆轻竹手上。
“这本书待你回房之后再看。”
陆轻竹低头一瞧,手中薄薄的小册子上赫然写了三个大字“素女经”,“轰”一声,脸更红了。
陈氏装作没有看到,为了陆轻竹的脸皮着想,决定换个话题:“坊间传闻,周家姑娘要定亲了?”
陆轻竹一愣,整个人从刚刚的窘境中清醒过来,她疑惑道:
“倒不曾听周燕姐姐讲过。”
陈氏呷了一口温茶:“若是她定亲了实在可惜,我本欲去周府为你哥哥提亲,如今看来,他们二人估计是没有缘分了。”
周燕姐姐和哥哥?
这是陆轻竹如何想都不会拼凑在一块的人。
想着周燕姐姐毕竟是自己的闺中密友,陆轻竹实在不愿她被勉强,犹豫道:“母亲,万一周燕姐姐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陈氏瞥了她一眼,突然道:“难道你不知晓,周燕一直喜欢子仪吗?”
什么?
陆轻竹双眸瞪大,难掩惊诧之色。
陈氏无奈的摇摇头,想不到自己女儿往日如此聪慧在此事上这么迟钝,“周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无一不差,若是她能做镇国公府的儿媳,也是镇国公府的福份,可惜,都道她要成亲了。”
此事带来的震撼陆轻竹竟一时无法消化。
良久,她呐呐道:“母亲,前些日子,还有人传女儿要与宁国公府的孟怀仁结亲呢,由此可见,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陈氏但笑不语,拍拍她的手背:“那此事就交给轻竹了,母亲等你的好消息。”
陆轻竹点点头,又在屋内坐了一刻钟,才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
陆轻竹心不在焉的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小桌子上还摆着一本周燕送的话本子,自从南苑回来,她将这些话本视若珍宝,每日用心钻研,琢磨出来的成果全部实践在了萧冕身上,如今看来,收获还是颇丰的。
她前段日子本想去感谢周燕,可周燕却神神秘秘的,将自己关在周府闭门不出将近半个月,就连陆轻竹前去拜访,她都以身体不适拒绝,陆轻竹担心之余又打探无果,只能无奈作罢。
想到母亲刚刚所提及的事情,陆轻竹眸中缓缓溢出了一抹懊恼,她们二人一同长大,无话不谈,周燕在她面前从未刻意提过哥哥,她一直以为周燕同她一般,对待哥哥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其他。如今看来,只能是自己太粗心太大意了,就连母亲都察觉到了,而自己竟一无所觉。
陆轻竹越想心间越是烦躁,心疼挟着愧疚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在房中坐了会儿便急忙派了府中的丫鬟去往周府,希望二人能见上一面。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煎熬的,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眸光移向母亲交给她的薄册。
《素女经》。
她自然知晓这是什么。
这是教导女子房中之术的书籍,按照大彦惯例,这本书籍会由女性长辈在成亲前的头一天晚上交给新娘子,防止新婚之夜新娘懵懂,闹了笑话。
她与萧冕离成亲还有足足两个月呢,母亲这么早交给她是有何意?
犹豫了半晌,陆轻竹还是伸出小手拿在掌间,慢慢翻阅了起来。
龙翻,虎步,龟腾……
不过一会儿,陆轻竹猛地合上册子,“呼呼”得喘起气来,杏眼因愕然瞪的圆圆的,同时一股热气从小腹处直奔四肢,将她整个人羞的面红耳赤。
成亲以后,她与萧冕竟会如此亲密吗?
一想到那些画面,她双眸闪烁了几下,又是羞怯又是向往。
指尖不受控制的轻颤着,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翻开了册子。
去往周府的丫鬟回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陆轻竹听到脚步声,急忙将书册往一旁的小桌子上一扔。
那丫鬟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自家小姐面红耳赤的模样,那样子骇人的像是染上了什么病症,她不禁担忧道:“姑娘,您是身体不舒服吗?可否找个大夫看看。”
陆轻竹咽了咽口水,指尖将薄册往里推了推,眸色极不自然的挪向一旁的抱莲烛台上,哑声问:
“我无事,房中有些热而已,周燕姐姐如何回复的呢?”
丫鬟怪异的瞥了眼四周,这屋内并没有放炭盆,相反空气流动间还夹杂了些许冷风,丫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没再纠结,恭敬道:
“姑娘,奴婢去往周府后并没有见到周姑娘,只见到了周姑娘的贴身丫鬟,她说周姑娘近日身体不适,让您改日再去拜访。”
陆轻竹脸上的红晕顿时被另一种沉思代替。
周燕姐姐到底怎么了?
从前,她是最喜热闹的,半月呆在府中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若只是单纯身子不好,为何又不让她去看望呢?
愁眉不展之时,秋水恰好推开了门扉。
“吱呀”一声,秋水缓慢的走上前来。
秋水神色凝重,仿佛怀揣了一肚子心事。
这副模样让陆轻竹频频侧目,不由问道:
“秋水,你怎么了?玉佩难道没送到孟怀仁手上?”
陆轻竹已经想好若是秋水答“孟怀仁不在府中”或者更严重的“玉佩被奴婢损坏了”该如何安慰秋水了,若是孟怀仁不在府中好办,大不了再送一次,若是玉佩被秋水不小心弄坏了也无事,她会给孟怀仁很多银钱以补偿他的损失,反正,在陆轻竹心中,秋水可比一块玉佩重要的多得多。
陆轻竹不过轻声问了一句,秋水的脊梁霎时弯了下来,两膝直直跪在地上,惶恐道:
“姑娘,奴婢将玉佩送往宁国公府回来的路途中,竟遇到了容王,容王发现了那块玉佩,脸色十分不妙,奴婢猜测着,兴许是容王误会了,以为您和孟大人有染。”
陆轻竹一惊,差点从美人榻上翻了下来,收拾好衣着后乘着轿辇匆忙赶往容王府邸。
这一路上,陆轻竹不时催促仆夫快些再快些,她的面上布满焦灼,心内却藏了一抹只有她知晓的暗喜。
萧冕分明是吃醋了,此举是否也证明,她在萧冕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的还要重要些呢?
饶是如此想着,当马车的速度渐慢时,她的心还是提了起来。
最终马车停了下来,陆轻竹下了轿辇,轻车熟路的踏过门槛,直奔书房。
陈许立在书房外,伸手将她拦下。
陆轻竹的视线绕过陈许停留在他身后。
书房处门扉紧闭,只能通过冰裂纹窗棂上的空隙来窥探一二。
可陈许挡在了她身前,满眼复杂:“陆姑娘,容王不想见您。”
陆轻竹知晓萧冕在的地方,陈许一定在。
他在书房,可却不愿见她。
他定是醋极了,也气极了。
这般幼稚的行为并不是萧冕的风格。
她恨不得立马进了书房,扑进他怀里好好解释一番,若不然他气到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陆轻竹心下一急,堆起笑来望着陈许:“陈大人,你跟将军说,玉佩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陈许叹了一声:“陆姑娘,将军吩咐了,他今日不愿见您。”
陆轻竹一顿,眸光穿透木门好似看到了坐在案上闷声处理公文的萧冕。
她害怕他胡思乱想,她清楚的知晓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于是她又道:“陈大人,我可以改日再来,但请你帮我传一句话给将军好吗?”
兴许是女子的表情太过真挚,陈许迟疑的点了点头。
陆轻竹松了口气,缓缓道:“陈大人,你帮我告诉将军,就说轻竹从始至终,喜欢的,爱的一直都是将军,没有其他人。”
陈许表情差点裂开,凝着女子柔情认真的眸色,心下竟为她感到些许酸涩,明明自己并不懂情爱,可正因为他不懂,所以他才知道这抹真情多么珍贵难得。
他不忍去看陆轻竹,将眸光眺望向远方:“好的,陆姑娘,这句话臣定会帮你转达。”
陆轻竹缓缓笑了开来:“谢谢你陈大人,那我明日再来。”
陈许抿唇:“陆姑娘,将军明日不在府中。”
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陡然间又沉重起来,陆轻竹想了片刻,又道:“那后日呢?”
陈许顿了半刻,无奈道:“陆姑娘,您别为难臣了。”
陆轻竹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仿佛抓到了细枝末节,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
深吸口气,她深深望了眼书房,嘴角扯了扯:“那我五日后再来,我会跟他解释一切。”
说完,陆轻竹脚步未动,眸光还直直望着书房,良久,见那门扉处幽静没有一丝动静,心下失落,这才徐徐转了身,离开了容王府邸。
望着陆轻竹失魂落魄的背影,陈许看了片刻,返身走进书房汇报:“将军,陆姑娘已经离开了。”
“嗯。”萧冕头未抬,人沉在暗灰色的布景中,脸色平静。
陈许想到那女子交代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将军,陆姑娘刚刚让臣带了一句话给您。”
萧冕抬眸,淡淡道:“她说了什么?”
“陆姑娘说,她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