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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戌时落锁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宫门。

内廷大太监高元义检查完最后一宫落锁情况,着手准备回司礼监。

紫禁城的夜晚格外漆黑,长街两侧虽有宫灯照明,可蜡烛镶嵌在黑漆描金的琉璃里,又装饰了一层芳筹里,是看不真切的。

高元义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在紫禁城的青石板路面上,前路几许昏黄的光在墨黑的夜中不太分明,他只能用力将灯笼举起。

一道高大的身影破开长夜,夜静阑珊中,平静的瞥了高元义一眼。

高元义瞬间低下了头颅,恭敬作了一礼:“奴才高元义参见容王。”

“起来吧。”

萧冕脚步未停,高元义垂着的双眸只见到一双灰色锦靴从自己身前掠过,直至长夜又彻底平静时,高元义才抬起了头颅。

他向着容王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不禁疑惑的想着:容王此时出现在紫禁城是为何事?难不成又要打仗了?

.

皇帝的龙辇刚到永和宫,珍妃已携一众宫女们迎驾。

“起来吧。”皇帝面上噙着抹显而易见的笑意,头稍稍一侧,瞧见珍妃柔情似水望过来,笑意越深。

珍妃夕晖年月,样貌在后宫虽算不上最美,可她能得皇帝多年宠爱,靠的却不是外貌,而是温柔小意,善解人心。

珍妃抓着皇帝的手徐徐进了殿内,一边给他奉茶,一边柔声道:“陛下满面红光可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轻笑道:“懂朕者莫过子衿了。今日却有一事让朕欢喜。”

珍妃浅浅的笑了笑,她气质亲和温雅,一笑起来如沐春风,皇帝瞅着,又道:“子衿为何不问朕是何喜事?”

珍妃上前一步,抬起指尖给他揉了揉两侧的额角,轻声道:“陛下想说臣妾便听着,陛下不想说臣妾就伴在陛下身边。”

皇帝忽的大笑出声,眼冒精光:“子衿啊,子衿,如你一般的品性修养,怎地教出了福安这么个混世魔头。”

珍妃的表情瞬间裂开,她舒了口气,无奈道:“陛下,福安着实过分,臣妾差人打听过,那日是她无故向孟姑娘发难,坏人名声不说,还闹出如此大的笑话,可陛下不仅不罚她,还如此纵着她,再这样下去,以后她嫁人了可该如何。”

皇帝瞧着她表情实在生动,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福安只是像朕罢了。朕年轻时也想像她一般张扬跋扈,只是没那个机会,如今看到她这模样,倒觉格外喜欢。何况,福安就算嫁人了,也永远是主子,谁敢欺负她,就是欺君,朕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知晓皇帝话说的真心,可珍妃心头还是有些不安。

皇帝索性笑道:“你可知,今日镇国公来宫中求朕一道旨意?”

珍妃抬起眸,诧异的望着皇帝。

皇帝眸光已挑向殿外,落在清冷孤寂的月色上。

“他想与萧冕退亲。”

珍妃一震,指尖颤了颤,但很快恢复如初。

“镇国公为何要如此做?婚期已经如此近了,此举实在莫名。”

皇帝冷冷一笑:“那又如何?他们本就成不了亲。”

珍妃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皇帝,皇帝的眼眸在黑夜中既深又亮,他长了一双三角眼,人人都道三角眼的人狠毒,奸诈,而他不仅是三角眼,还是三白眼,老天似乎只是在他的眼眶中洒了一滴墨水。

珍妃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同意了吗?”

皇帝漫不经心瞥过来一眼:“朕为何不同意?镇国公可是用了一半的兵权交换。”

珍妃的心猛地下坠,可面上却不变,相反还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恭喜陛下。”

皇帝但笑不语,双眸间溢着浓浓的志得意满,胸腔感受着报复和权利带来的激荡。

他十三岁作为傀儡皇帝登基,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先后除掉了把持朝政的曹世,杨昭,最后在二十八岁那年终于将武安侯彻底诛杀。

虽然杀了武安侯让大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谁让他有个好儿子呢。

萧家冷酷的帝王血脉与武安侯家代代相传的武将之风融合,竟造就了一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不仅将武安侯逝去而引起的烂摊子收拾了一番,还让大彦更加强大。

镇国公,是那诡囧难堪岁月中留存的最后一人,如今,只要再去掉他,便再没有人可以与他掣肘。

如今他用一半兵权换取与萧冕的退亲,他怎可能不答应?

毕竟,他根本不想让二人成亲,原本他想着让季双儿杀了陆轻竹,可季双儿在关键时刻却胆怯了,实在让他失望。

“陛下,”御前大公公卢玉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回忆。

皇帝抬眸:“何事?”

“容王进宫求见陛下。”

皇帝闻言,意味深长的笑笑,抚了抚一旁珍妃的手背,“朕改日再来看你。”说罢,起身离开了永和宫。

明黄色的龙辇从永和宫出发,一路向前,最后停在养心殿门口。养心殿门前立着一对铜狮,鎏金铜狮旁杵着一个人影。

盏盏明灯下,铜狮齿尖爪利,那人沉默不言,可自有一番威风凛凛。

还不待皇帝下辇,遽然间,那人已跪在辇前,弯下了头颅。

一道坚定又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溢出:“儿臣想要迎娶镇国公府的陆轻竹,望父皇收回成命,成全儿臣。”

皇帝不疾不徐下了龙辇,轻轻从他身前越过,只道:“没有朕的命令,你夜闯皇宫可是大罪,但朕既往不咎,你且回去吧。”

“望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不言,忽地瞥了他眼,天灯照耀下,萧冕的脸看不分明,但不可否认,这个儿子的这番举动出乎他的意料。

须臾,皇帝笑了一声:“那陆轻竹虽为镇国公府的女儿,却寡廉鲜耻,与你成婚之际,竟与他人传出流言,惹的民间争论不休,民怨满天,依朕看,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能配的上我儿,即便镇国公不来求旨,朕亦不会让你娶她。你且回去吧,朕心意已决,日后朕自会帮你找一个好姑娘。”

伏在地上的男人蓦地全身一震。

不待他说些什么,皇帝赶紧转身。

跪在地上的男人姿态虽低,可浑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微戾之气,那隐隐要喷薄而出的冷意让皇帝不想与他硬碰硬。

毕竟,在楚国没有除掉之前,他还得靠着这个儿子打天下。

明灯初上,光华映照,萧冕一直保持跪地的姿态。

男人双眸直直的垂搭在地上,好似有看不见的水雾在那片空间中升腾,再抬眸时,男人的眼眶除了微微的红便只有褪不去的漠然和无边的平静。

……

夜半时分,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春来多困,浅色帏幔随风半撩的缝隙中,榻上的女人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陆轻竹缓缓睁开了眸子,随手拿起雕花木架上的衣衫往身上一披,踩着绣鞋踱至了窗边,浅浅凝着窗外的景象。

院里的石榴树已经抽出了新枝,雨打之后新叶更加青翠欲滴。

忽的一阵清风袭来,满院枝桠一同簌簌作响,风卷起几片新叶从她颈口呼啸而去,不多时,身上便起了一层凉意。

小手不由爬上衣襟将领子紧了紧,倏地,指尖碰上了一道温润清凉的硬物。

陆轻竹怔了怔,一块精致的玉佩已被她轻轻捏在指尖。

这是除夕那夜,萧冕亲自给她戴上的玉佩。

她那时满腹欢喜,如今只剩酸涩低落。

父亲是亥时回府的,回府后直奔她的院子,与她说,萧冕喜欢自己。

镇国公一直留意着陆轻竹的表情,陆轻竹垂着头,睫毛压的低低的,将所有情绪尽数掩去。

“父亲,他也喜欢你,他也喜欢哥哥……”

她曾救过他,也傻傻的为他做过很多事,他喜欢自己亦很正常。

镇国公默了,他只是看萧冕那小子有些不对劲,所以想再旁敲侧击下自己女儿的感情。这下子明了陆轻竹心意已决,镇国公也不再想着二人还有没有可能,从今以后,当然不可能了。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陆轻竹这才敢掀起眼帘,眸中的晶亮一颗一颗坠落,眼底的痛苦尽露。

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便是情感。

可最让人无奈的,亦是情感。

她想着,她也算得偿所愿了,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一点点喜欢她,这何尝不算另一种圆满呢。

他曾让他免受失去父亲的痛苦,她救过他一次,也被他利用过一次,如今,二人已经互不亏欠了。

他在她的记忆中,再也不会有丝毫的特别了。

明日,她便命人将玉佩还给他,至此之后,她将不会再见他。

从此往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就如最初那样。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上榻入眠,可半浅半深的梦境中,她睡的并不安稳。

总感觉有道微厉粗糙的触感在脸上作乱,那根手指从她的额角划到了双眉,先是在她的眉间摩挲轻抚,而后又划到了眼睛,极尽温柔的勾勒她的鼻型,再到嘴唇,反复徘徊,久久缠绵。

陆轻竹蓦地睁开眼睛,那根手指还在,此时,正在解自己的衣裳。

心跳如擂,陆轻竹吓的差点要晕过去,待看到来人时,更是傻傻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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