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响,似乎是被吓到的反应。
桑枝得意挑眉。
国人向来内敛含蓄,加上头几年文化浩劫,历史因素影响,紧跟时代的服饰也倒退了。
商场柜台倒有内衣销售柜台。
但只有三五尺宽,去买的人也是捏着鼻子说话,生怕被人发现,她大大方方的,倒是率性。
江砚跟踪她也是为了解惑,谁知她竟然买的是姑娘家贴身衣服。
紧张、为难、犹豫不决在男人脸上一一浮现。
最后妥协似的退了好几步。
即使这样,里面的交谈伴随着午后的风,吹进了耳朵里。
门帘外的脚没了,桑枝露出胜利的微笑,她以为人走远了,说话更没顾忌。
这年头内衣主要是传统的背心、棉布做的无衬乳罩。
只有家庭条件好的,可以穿样式模仿苏联的布拉吉,但模样呆板的厉害。
她穿了两天老式的,非常不习惯,也是原主年龄小,劳动多,发育的好才没变形。
她可不想早早下垂。
没把那家人赶出去前,要万事小心。
她跟裁缝大姐说了自己的要求。
女人眼睛越来越亮。
“妹子,我给你量个尺寸……”
这个点儿外面没人,在小格子间,大姐拿皮尺量尺寸时,嘴也没停。
“哎呦,你咋养出这么嫩的皮肤,都能掐出水儿了。”
“腰这么细,倒省不少布料,到时候新袄子,姐给你弄个掐腰的。”
“哎呦,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一点不少……”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一家攒一年的布票都做不了一身衣裳。
一般只有快结婚的女同志才舍得。
做衣裳就得量尺寸,好些大姑娘缺吃少喝,瘦的跟排骨似的,胸前几乎没起伏。
但这女同志可不是,看着瘦,但身材可不干瘪,一对白玉似的小兔子别提多喜人。
江砚正经人哪儿受过这么大冲击,几乎落荒而逃。
……
现在的城镇户口配有三种生活用品供应本。
一是副食品供应本,像砂糖、茶、水果糖、腐竹、蘑菇、芝麻等凭此供应。
一种是工业品供应本,凭这个每月可买一缕白线、一缕黑线,肥皂,二两食用碱。
钢筋锅、明矾、毛线、灯泡、灯管,暖水瓶是凭票供应,很多情况下,有钱有票都买不到。
第三种就是用煤供应本,购煤本根据住户房间数供应炉子,煤球及木柴。
木材产效益好,待遇高,一般职工家庭都会选择煤球,马上就要下雪了,大家都会趁休息拉煤球,垒煤屋。
今天胡同里到处黑乎乎。
桑枝跺脚进院,跟身穿蓝色布衣,齐耳短发的女人打了照面。
对方颧骨突出,脸细长,一双下三白眼,刻薄又严厉。
她跟二叔一样,有双标志性的招风耳,桑枝认出她是谁了,原主小姑,桑燕飞。
她跟桑吉庆是一奶同胞,都是后奶奶生的,在她妈长期灌输下,不亲大哥,跟二哥穿一条裤子。
头几年按照“三结合”原则,市革委会由军代表、干部代表和造反派头头组成。
那会儿风云飘摇,革委会成了一言堂。
说起来,她也是个人物,家世相貌都不行,只靠当红小兵时勇猛直前,被革委会一个干事的儿子看上了。
男人虽是二婚,但她结婚后地位水涨船高。
她跟二哥关系好,对二哥的孩子自然爱屋及乌。
她对桑枝没一点感情。
刘美丽看见她,掩下得意,装作受气包的样子问着,“桑枝回来了?冷不冷,吃饭了没?”
没等她回话呢,迎面砸来一个碗,桑枝躲得快,没被砸到,但里面的热水,不可避免泼了她一身。
“我当是谁,原来是桑家大小姐回来了?
怎么,在外耍资本家小姐脾气不算,还在家耀武扬威?”
桑燕飞横眉冷竖,冷漠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大侄子入狱完全是她一手造成。
就凭这点,她恨不得将桑枝抽筋扒皮!
刘美丽狐假虎威似的点头,暗暗等着她求饶,早知小姑子这么好使,早几天就该把人请来。
这会儿见缝插针。
“天儿也冷了,咱家该买储冬大白菜、煤球。
你看,是不是得把买东西的钱还我?去晚了可啥都没了。”
咋吞的她钱,就咋给她还回来!
桑枝将二人表面尽收眼底,哂笑道,“婶子想买就买,我是晚辈,不用跟我汇报。”
刘美丽气得两颊抽动,她是这意思?
桑燕飞一脸阴沉,拍桌而起。
“别装傻,你叔婶的存款,工资,全交出来。
别看你是我侄女,做的不对,我也照样大义灭亲,革委会的那些手段,我不说你也知道!”
这是赤裸裸威胁。
她也是靠这手段,无往而不利。
桑枝这人一向很有眼力见,虽然巴掌痒痒,但理智尚存,不跟她硬碰硬。
“小姑你不就是气我把人送公安局了,才看我不顺眼?
但没办法,我哥他犯法了呀。
你义愤填膺的,难不成是对厂子不满,对公安判决不服?
如果找不到发泄地,你打我骂我都行,当小辈儿的,我受着就是了。”
先前桑燕飞还说嫂子越活越憋屈,对付不了个无依无靠的丫头片子。
跟她交锋后,才知嫂子所言不虚。
外人眼里,他们虽风光无限,但最近公公没少强调让他们低调行事,别招惹仇家。
小心最后被清算。
但那是对外。
在娘家被挑战了权威,是她不能接受的。
“你哥是被冤枉的,过去的事再提没意义,我问你,你婶子叔叔的钱你藏哪儿了?
还有,乡下那个赤脚医生留给你的东西,全交出来。
既然你姓桑,那就要有为桑家牺牲的觉悟。
东西交出来,卖工作的钱拿出来,再给你叔你婶下跪认错,这事就算了。”
俩人趁她不在把屋儿翻了底朝天,可惜一无所获。
不然哪儿这么被动。
桑枝也不跟她打哑谜,盯着她眼,一字一句道,“你做梦!”
桑燕飞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刹那间涌进脑子,趁人不备时,抄起火钳砸她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桑枝弯腰躲过,一手钳住她双手,一手扯她头发往墙上撞。
“功德值加五十……”
“功德值五十……”
好家伙,打的人不同,掉金币数量也不相同。
看来她小姑这几年没少干坏事。
桑燕飞只觉得脑袋快疼死了,扯着嗓子大喊,“桑枝你疯了?我是你姑!给我停手!”
“你还知道是我姑?当姑的总得有当姑的样儿吧,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吗!”
金币掉完了,她也没停手,打的那叫酣畅淋漓。
直到打的手疼才停下。
但她低估了女人的报复心。
被狂揍后的小姑,哪儿能就这么罢休。
趁她不备就从后面偷袭,桑枝听见风声,歪头躲过,一脚将人踹在墙上。
这下她捂腰蜷缩在地上,老实了。
刘美丽见状不妙,灰溜溜要逃,但注定徒劳。
桑枝一口气把姑嫂俩的外衣脱了,绑在院里。
二人骂骂咧咧,啥难听话都往外蹦。
桑枝不耐烦的掏掏耳朵。
“小姑有威风回婆家使,欺负我算啥本事。
不过看你穿的线衣袖子都磨破了,鞋又有补丁,在婆家日子也不好过吧?
知道我为啥不打你脸吗?
他们要是知道你在娘家也挨打,就更不把你当人了。”
桑燕飞死瞪着她,咋的,这意思还得谢谢你呗。
随即黯然低头,她跟丈夫的婚姻名存实亡,男人拿她工资在外找女的,还家暴她。
公婆知道了不劝丈夫,反而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为了外人眼里的威风,娘家人的体面,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就像小贱人说的,婆家知道了这事,非但不会替她出头,只会更奚落看低她。
挨完打还不能告状。
小贱人这招,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