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部长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调整气氛?我看你们是太闲了!这是上个月的考勤记录,你自己看看,有多少天是全员到岗的?”
刘工接过文件,手抖得纸页哗啦作响。他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哪里用得着翻,所里风纪烂成什么模样,他们一清二楚。
“你们全站在这,江所,和我去库房检查一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平时工作做得怎么样?”
王副部长一声呵斥,直接让群人在院子里面罚站。
片刻时间,几人穿过廊桥,四合院后院墙被打通,通往一处被胡同墙四面堵死的库房。
“王部长,正好有件事要跟您汇报。";江凡摸着温热的纺织机外壳,余光扫过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好,";昨儿我到所里上任,推门就瞧见刘工带着七八个人在办公室打扑克。";
这些人果然不老实,就算是副部长在这里,照样偷听。
正在抚摸布料的王副部长手指一顿。
";桌上瓜子皮堆得比技术手册还高,烟灰缸里烟头都快溢出来了。";江凡从裤兜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报销单,";您猜怎么着?他们用采购精密零件的经费买烟酒,发票上写的都是';进口轴承';。";
江凡顺势朝着库房门口一指。
探着脑袋的几人正好被王副部长看见。
";刘工!";王副部长突然暴喝,吓得正往门口溜的瘦猴撞在门框上,";国家给你们拨经费是让你们搞科研,不是让你们当二流子!";
刘工脑门子瞬间沁出油汗,佝偻着腰往江凡跟前凑:";部长您消消气,我们就是休息日放松放松,计划内采购的物资,一点都没少......";
";放松?";王副部长一巴掌拍在纺织机外壳上,震得齿轮嗡嗡作响,";纺织城项目拖了半年,你们所交的报告全是糊弄鬼的废话!江所长新官上任,你们还敢给他下马威?";他突然扭头冲秘书吼,";把上季度采购台账拿来!";
库房内顿时噤声,唯有机器翁鸣声不断。
转过身子,江凡低头摆弄送来维修的纺织机械。
这事儿不用他管,王副部长在这儿,找他过来撑腰,也就是奔的这个目的。
余光瞥了门口排成排的刘工等人,可是意外的是,几人脸上并没有出现多少惊慌的表情。
江凡就知道,等会的结果多半要不尽人意。
上季度采购台账翻来覆去,王副部长的秘书硬是没找到多少有问题的事情。
见到金丝眼镜青年避开人,小声向着王副部长说道:“部长,这一时半会查不出来,要我找条有鬼的名目……”
又见到王副部长摇了摇头,然后没好气对刘工几人:“都滚出去,算你们逃过一劫,你们最好期待自己没留下没收拾完的烂摊子……”
刘工满脸堆笑,卑躬屈膝退了出去。
一来到外面,几个人刚刚消失在拐角。
就迫不及待笑了起来。
刘工:“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来阴他爷爷们,要是有那么好弄,我这么多年的干饭就是白吃的。”
李好:“刘工,这小子连王副都能搬来当靠山,我们要不就认怂一下吧!我瞧他也是下来镀镀金而已,指不定哪天就调走了。”
瘦猴:“王副部长该不会把我们都给开除了吧!我们麻将桌都还没收起来呢!”
几人没笑几声,又开始担忧起来。
刘工嗤之以鼻:“你们就把胆子放到肚子里面,现在什么政策,你们不清楚?一线城市支援三线,连高级工人都严重不足,更别提我们这些真有独特手艺在身的人,量新来的也不敢做得这么过分。”
库房内,江凡听着王副部长说的苦楚,现在关于纺织业的科研资源基本上算是没有,别提整个四九城了,就算是整个国家,都没有几个研究所。
再烂的人才,因为他的稀缺性,对于他们的容忍度也就一再拔高。
当然,王副部长仍旧给了江凡改制的机会。
真要是无可救药,大可把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全部踢出去。
天塌下来,他这个副部长部长亲自来背。
面对着两鬓斑白的老人,江凡多想拍胸脯保证一句,他一个人顶得上这所里的一百号人,甚至可以不要脸说上一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为了任务,重新组建班底太久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有时候,利用得当,就算是蛀虫都有他的价值所在。
王副部长在库房查一些事情,随口说道:“江所长,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有问题我再喊你。”
说实际的,江凡也不知道能忙些什么东西。
担任研究所所长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这几天不是在查账,就是在查账。
那个圆脸博士真的给他留下一个很大的烂摊子。
不知是词条[奉天承运(金)]逆天运气的缘故,还是说刘工这批家伙就没干过好事。
反正就是一个词,罄竹难书。
办公室内的资料,一翻一个准,全是有问题的。
回到办公室,江凡看着桌角垒着一堆报告,他扶额叹息,没有心思再去翻看。
这些是他整理出来有些问题的历年卷宗。
本来还想给王副部长看看,现在不必了,瞧人家的态度,倘若不是犯了大错误,恐怕不会把人给开除出去。
但瞧刘工等人的有恃无恐,恐怕也不会留什么大错误的蛛丝马迹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
王副部长无功而返,还是阴沉着脸。
除了江凡吐槽的那些问题,其余的常规检查都没检查出毛病。
临走前,他停在大门口处,开始交代起事宜。
秃尾巴黄狗尾巴甩得飞起,兴致勃勃看着前面排成一排的群人,时不时“汪”上一声助兴。
“……别的问题我就不多说了,八项纪律你们应该都清楚,别以为研究所这份工作是铁饭碗,一辈子都能在这儿混吃等死。”
王副部长将手背在身后,在群人面前左右踱步。
“我还是之前的态度,江所长提的改制问题,我十分支持,现在整个研究所的大大小小事宜,全权交给他一人负责,从现在起,他就是我……”
李好借着扶眼镜的功夫,冲墙角的瘦猴挤眉弄眼。花衬衫瘦猴会意,故意提高嗓门:";部长教训得对!我们一定配合江所长工作!";暗地里却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烟头,骨碌碌滚到江凡脚边。
";江所长年轻有为......";刘工点头哈腰递茶,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在江凡眼皮底下晃悠。话没说完就被瘦猴的咳嗽打断——那小子正用《机械学报》挡着脸,拇指食指捏成王八状,冲着江凡后背比划。
江凡突然转身,正撞见李好蹑手蹑脚从左厢房摸出来。这高挑男人袖口沾着新鲜油墨,手上还拿着一本册子。
扭头又钻进了隔壁耳房。
江凡没有在意,留他在这里,管这些家伙背地里在干什么勾当,无需两天时间,他就能扒得一清二楚。
反正刘工和李好这些人,江凡肯定是不会给他们留下的机会。
……
雨水泼在四合院灰瓦上,贾东旭缩在耳房窗根底下,指节叩了叩糊着油纸的窗棂。屋里传来声狸猫叫似的暗号,他闪身钻进去,蓑衣角还滴着雨水。
";成了?";炕桌上油灯跳了跳,映出张刀条脸——正是琉璃厂倒腾赝品的孙二瘸子。他枯指摩挲着个青花梅瓶,釉面在昏光里泛着贼光。
贾东旭抓起炕头二锅头灌了口,喉结滚动:";老东西这两天可得意着呢,满面春光,要把钱全骗回来可能不成,但是让他大出血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他指头戳了戳瓶底伪造的";大明宣德年制";款,";晚上你扮成文物办的,记得戴那副金丝眼镜。";
傍晚天边弥漫薄雾未散,易中海满脸浮肿,不时打个喷嚏,正蹲在公用水池边刷鞋子。忽听得垂花门外传来京腔:";劳驾,这院儿里可收着老物件?";他探头一瞧,穿中山装戴金丝镜的干部正拿放大镜端详门墩,阎埠贵蹲在旁边,扯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屋拉。
";老阎,他这是......";易中海拉紧外套,好奇凑了过去。
孙二瘸子扶了扶眼镜,袖口露出半截上海表:";四九城要收文物了。";他忽然压低嗓子,";昨儿在隔壁院收了件成化斗彩,给了这个数。";五根手指在黄昏的光里晃了晃。
易中海眼珠子黏在那挥舞手指的金戒指上,刷子";当啷";掉进搪瓷缸。贾东旭适时从穿堂门转出来,裤腿沾着墙灰:";哟,这不是文物办的张专家吗?";
";小贾啊,";孙二瘸子亲热地拍他肩膀,";上回你帮我收的那个紫檀笔筒......";他忽然瞥见阎埠贵窗台上摆着的粗瓷碗,放大镜差点戳进眼眶:";这...这莫不是磁州窑?";
阎埠贵趿拉着布鞋冲了过去,碗底还沾着昨夜的炸酱面汤:";这破碗?";
";破碗?";孙二瘸子声音陡然拔高,金丝镜滑到鼻尖,";您看这冰裂纹,这胎骨......";他手指在碗沿一蹭,";起码是元末明初的!";
贾东旭突然跺脚:";我想起来了!我家床底下是不是还压着个青花罐?";
他拽着孙二瘸子就往屋里钻,未来得及脱掉的蓑衣角扫落窗台的蒜辫子。
很快就从屋里面捧出来一个青花梅瓶。
“诶,你先瞧瞧我的。”阎埠贵捧着一个破碗,也追了上去:“贾东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
孙二瘸子捧着梅瓶的手直哆嗦:";老天爷!这品相......";他忽然掏出工作证,";按政策得送文物局,不过您要愿意......";拇指食指搓了搓。
两人你来我往,别说搭理旁边的阎埠贵,就是连对方插话的机会都不给。
孙二瘸子蹲了下来,把皮包放到地上充当梅瓶垫子。
同时将皮包里的介绍信公章递给贾东旭:“这是我的证件,虽然你和我见过几次了,但是还是要给你看一下。”
易中海盯着贾东旭的介绍信公章,喉结上下滚动。院里槐树突然沙沙作响,孙二瘸子不知为何手一抖,梅瓶";咣当";砸在炕沿上——豁口处露出簇新瓷胎。
孙二瘸子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幸好没事,要是碎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你钱。”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贾东旭突然拍手,";老物件经得起磕碰!张专家您看这包浆......";指甲盖在豁口处一抹,陈年土锈竟簌簌往下掉。
两人完全把旁边的阎埠贵和易中海给当成空气。
易中海目光落在阎埠贵的破碗上,不相信这丢垃圾堆里都没人要的玩意,会是一件值钱的物件。
“老阎,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阎埠贵把碗攥的紧紧:“你不知道,之前报纸都登了,国家要收文物出口赚外汇,鼓励我们要是有古董,可以送到文物局。”
解释完这一句,他就不再理睬易中海,向着研究梅瓶的两人催促道:“张专家,我这个碗,您看……”
“我等会再看,这碗儿我也要。”孙二瘸子头也不抬一下。
“要就行,要就行!”阎埠贵脸上堆起笑容,把破碗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怀里。
“咦!这梅瓶是成套的,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五个梅瓶。单个最多就能卖一千多块,但是要是找齐五个,那可以翻个五十倍。”
拿着放大镜对准瓶身,孙二瘸子突然说了一句,目光火热看向贾东旭:“爷,您是不是还藏了其他四个,赶紧拿出来吧!”
“五十倍?那不就是五万块!”阎埠贵蛤蟆镜滑落下来,双眼快要瞪出眼眶了。
“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突然都发起财来,难不成是真被江凡给克了,他一搬家就潜龙归海了?”
贾东旭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这个是乡下买的,他那里确实还有四个青花瓷瓶,我明儿……不,今晚就去把那几个瓶子买回来。”
孙二瘸子搓搓手:“要不我帮你收得了,您告诉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