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不归穿梭于血城之中,来钱谨慎又快速地避开血红雾手,让他可以安心寻找风时和。
粘腻流滞的大道上,一朵朵花骨朵般的肉瘤如心脏般缓缓鼓动,乍一眼看去分不出区别。
游不归紧紧皱着眉头,心里思考着风时和究竟在哪,当他经过一朵肉瘤时,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雾手竟将血肉全都输送至此,只是速度太慢,挣扎逃生的羽军与扭曲蠕动的雾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掩盖住了地上缓慢流动的血水。
他让来钱小心靠近那团红色的肉状物,凝了凝神,一剑砍下。
“嗤——”
肉瘤吞没了剑光,却没有爆开。
天上,明裳看见游不归的行为,眼神狠狠一颤。
灵气魔气对撞,溢散的力量将城内屋顶绞碎。
明裳狠狠咬牙,突然拿出一柄小刀划破了掌心,鲜血浸透掌上的紫纹,她陡然变了模样。
女子周身魔气暴涨,双眼全都变成了深紫魔瞳,头顶生出弯角,是阿瑾完全陌生的模样。
她放弃了防守躲闪,直接冲阿瑾而去,不再留手。
阿瑾偏身躲过她的魔气,却被明裳欺身而上死死锁住了咽喉,他甚至来不及使剑,就被明裳握住剑身狠狠一折,然后胸口就被打了一掌。
刚被修复的灵剑再次断裂,阿瑾却顾不上痛心,他呼吸艰难,几欲窒息。
明裳收紧五指,一直抓着他冲到了游不归身后。
“明、明裳……”阿瑾死死地抓紧她的手,尖锐的风声在耳边爆鸣,他的嗓子干涩得难以呼吸。
“砰——”
阿瑾的后背重重撞上来钱,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他咳出的鲜血溅在明裳苍白的颈间,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来钱回头怒吼一声,冲明裳撕咬而去。
“尊、尊者不会希望你做这种事的……”阿瑾拼命呼吸着,眼神痛楚。
明裳瞳孔里流转的紫芒骤然破碎,她掐着阿瑾脖颈的手开始发抖,但很快,极度的偏执与愤怒涌出眼底。
她的表情明明异常冰冷沉怒,却又让阿瑾觉得她也受着无尽的煎熬。
明裳的喘息声痛苦又破碎,像溺水者发出的沉闷又绝望的低语,那是一种想拼命呼救却困于深水包裹的窒息感:“……你们、根本、就、不懂!”
*
明裳以前不叫明裳,她没有名字,她只是鸳戏阁的一个悲苦之人。
鸳戏阁的阁主是一个修仙者,鸳戏阁本是他暗地赚取灵石银两而建立的,但渐渐的,他发现从普通凡人身上赚不到什么银两,而修真界的丹药灵器动辄上百万。
他开始动了其他心思,一开始,他只是挑选一些特别的姑娘公子,比如年幼的女童男童、家道中落的世家小姐、容貌清秀的小哥,来专供给一些心思变态的凡间权贵。
后来,他开始猎捉妖族,一些刚化形的小妖,往往不能很好地掩藏妖气,也不知人间险恶,轻易被他骗进了鸳戏阁,然后被禁锢妖力,沦为他赚取灵石的工具。
妖族为他吸引到了一些邪修和心思不纯的修士,为了满足那些人的需求,他又将目光放到了修为低微的散修身上。
渐渐的,这张网越来越大,一些尝过甜头的修士不仅选择了缄默,还开始助纣为虐,暗中维护那一方小小的秽土。
于是,明面上,鸳戏阁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楼之所,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被众多修士联合掌控的魔窟之地。
明裳是被卖进去的。
她自小便是孤儿,不知父母是谁,十岁时饿晕在街头,被一个男人捡到当做女儿卖进了鸳戏楼。
她容貌普通,瘦骨伶仃,被卖时更是浑身破烂,那男人只得了半贯铜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明裳浑浑噩噩地进了鸳戏楼,因为容貌普通,鸳戏楼的凡人管事一点也不把她放心上,名字都没取,就命人把她洗干净喂了碗饭,然后送去接待那些同样普通的凡人。
当陌生的男子压住她时,她恶心地吐了出来,没忍住拼命挣扎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最终用簪子刺破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滴溅入眼角时,她意识到自己绝不能留在这,于是翻窗想逃跑,却被一个人隔空捆住了手脚,抓了回去。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那人看着她,竟兴奋地笑了起来:“……你居然是魔族。”
魔族?怎么可能?
她看着那死去的男子,惶惶哭泣起来。
她不可能是魔族,魔族会像她这么凄惨吗?魔族不是人见人惧吗?
为什么那些人不怕他,她却怕得发抖?
十岁的她不明白当时的颤栗恐惧是从何而来,她只知道,她被关了起来。
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地牢里,陪伴她的只有一张挂着粉色幔帐的床,一盏幽幽明灭的烛火,一副锁住她手脚的带着灵力的镣铐。
她每日的饭食只有一个干硬的面饼,仿佛是怕她像之前那样有了力气反抗,于是她再也没有体会过五指能握成拳的力量。
她见了很多人。
俊朗的,丑陋的,严肃的,温柔的,粗暴的,体贴的,年长的,年少的……
一开始怕她承受不住,都是一个个地见她,后来发现魔族身体强度极高,即使伤痕累累,也能极快恢复,地牢里便经常性地来了很多人。
她有了新的名字,她叫无衣。
她是魔族,所以活了下来,但她是半魔,血脉没有完全觉醒,所以她挣脱不得。
当那些人看她为了挣脱镣铐疯狂挣扎、眼睛不断黑紫转换而大笑时,无衣只恨不得生啃其肉生喝其血。
那终日昏黑的地牢,那无数次变得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恨到极致最终麻木的痛苦,谁能体会?!
她困于无尽的深渊泥沼中,所见、所闻、所触、所听,都是裹缠着恶臭的污秽,她窒息着,每时每刻都像在濒临死亡,她像鱼儿渴水一样渴望着新鲜的空气。
但她没想过死——她要他们死。
然后她得到了。
又一次看见那些恶心的人时,她以为她要再次受到折磨。
但昏暗的地牢被劈开了一条缝,整个鸳戏阁被砍成四分五裂的碎渣,埋于深底的石室第一次透进了光亮。
白衣女子取出了干净漂亮的衣裳,将她裹了起来,砍断她的镣铐后,塞了一把剑给她,语气冰冷:“去,杀了他们。”
被压制伏地的一群人口耳紧封,痛哭流涕地用眼神乞求着原谅,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就像无衣曾对他们做过的那样。
无衣的心剧烈颤抖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制了翻腾的血脉,一剑剑将那些人砍成了肉泥。
然后她想去死。
剑抹脖颈的时候,那人空手抓住她的剑,鲜血滴在地上,汇入一堆碎尸漫出的血滩中。
那人俯身极其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感受到了温热的泪水在颈间滑落。
那个如神只般的女子,沉默地用泪水挽留她。
无衣是为了明九夭活下去的。
明裳也是。
她将满腹的阴暗残忍用凄惨的过往装饰,扮演着坚韧不拔的温良之人,就为了那个朗月入怀的人。
但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