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哥——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一道声音从左侧低林中传来,带着半分笑意与三分气,末尾的尾音拖得极长,像绷了一整炷香才松开的弓弦。
苏长安侧头,已觉出那股熟悉的气息。香粉味儿没变,胆子却似乎更大了些。
“我猜花如意找我恨久了吧?”苏长安开口,语气淡淡,却带着三分探针般的调笑。
林中人影一动,花如意踏着藤根而出,紫衣轻甲,腰侧斜挂着一串铜铃,笑得肆意:“也不久,才把三拨人打发走。全是各种各样结队的。”
她瞥了眼苏长安的方向,眼神落在他手中那柄折扇上。
“真打起来你可别指望我护你,我那几位家族带的随从,比你帅得多。”
苏长安收了令牌,扇骨在指间轻弹一声:“放心,有你这张嘴护我,比刀还快。”
这时,林后几人亦现身。
安若令一身青甲,长身而立,神情正经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递上一份族规条令;安若歌抱着一张兽皮地图,半侧着身,看着花如意与苏长安那一来一回的嘴遁交流,眼底带着没忍住的笑意。
“你俩终于见上了?”她笑问,“我还以为你们在外头闹掰了。”
“闹掰就没意思了。”花如意扬了扬下巴,毫无压力地补刀,“我现在可是你苏哥正经战友。”
安若令走上前来,将那张兽皮地图轻轻铺在一块岩面上:“若歌刚才和我核了一遍图,咱们几人落点都在外围,但不算偏僻。此地灵气稳定,属于裂界中部三十里圈层。”
“这里往南是一片藤岭,再往东,是已知的水脉区,有记载灵泉存在。”他指着地图一角,“有几条路径相交,适合设点。”
苏长安听着点了点头,而后神识一扫,注意到三人身后跟着几名少年修士,皆衣装整肃、佩剑统一。
“这几位就是随你们进来的?”他问。
安若令应道:“嗯,是家中安排的气海阶弟子。”
花如意歪头补充:“我也带了,不过我让他们守外圈埋灵线去了,反正这地方不稳定,早晚会变。”
安若歌摇头:“我们该定下第一步走向了,地图虽不全,但主道上的信息大多数天骄都掌握。”
“若真想寻机缘,就得选偏门。”
苏长安站在崖边,神识扫过林下不断升腾的灵气流向,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勾起:
“那就往别人不敢去的方向走——最好,是走到别人不敢跟的地儿。”
他转过头,手中折扇一展:“咱们不是来看景的,是来改地图的。”
众人神情微动。
身后,一只银雀倏然从林中掠起,落在树梢尖端——东南方。
灵气乱动,风声正起。
“前方有灵泉地形。”
安若令的指尖在地图上落下,口气凝重,“水脉明显,灵压外泄,在裂界中极少见。若图上标注属实,这处泉眼未被宗门登记归属,是游离灵脉。”
“没主的宝地,”花如意眯起眼睛,“抢不抢,看谁敢伸手。”
“地图都是抄来的,也可能是错的。”安若歌补了一句,话虽谨慎,但她目光落在东南角,已隐隐透出几分跃跃欲试。
苏长安微偏过头,神识捕捉远方灵流轨迹。
东南方向,灵压如丝带般盘绕而动,却又在某一处“断点”被一股异常波动扰乱。那波动规律异常,像是……有“活物”在那里调动泉心灵气。
“走。”他一字吐出。
四人即刻出发,身形贴着林脊走线。安若令带头,左右随从各守一翼,安若歌与花如意一前一后,自持轻灵阵法压制脚步声。苏长安则如影随形,虽未动气,但每一步都踩在最稳的落点上,仿佛地形已提前描进他脑中。
——学会御神步后,他已彻底驾驭封神步法,各种步法熟练的风生水起,已经不再拘泥于形式。
一炷香后,众人抵至一片斜洼低谷,雾气泛青,地面灵气浓重得仿佛要凝成水珠。
古树三面环拢,中间却生生开出一条青白泉脉,泉水如镜,灵纹自泉心散开,透出极致纯净之意。
“就是这了。”安若令语气压低。
“后脚要有人来了。”苏长安忽然开口。
果然,还未等众人展开动作,一道轻风裹着薄雪气息拂过谷口,接着数道身影倏然现身。
为首者背弓、碧发、银甲、尖耳,姿态高挑而冷傲,一身淡绿色精灵族甲衣随风飘荡。
维兰迪娅。
她目光在苏长安四人身上略一扫过,淡声道:“看来,有人也嗅到了这口泉。”
苏长安一手执扇,不动。
“火藤归你们。”维兰迪娅抬手一指,“泉心归我。”
安若令皱眉:“这泉无归属,按理应试探灵泉之脉是否通幽,再定归属。”
“你要试,也可以。”维兰迪娅眼神微斜,视线落在苏长安身上,“派你最强的那个下去。”
苏长安嘴角挑起,收了扇子:“我瞎,就当不了先锋了?”
维兰迪娅道:“你若下得去,我便不争。”
她轻轻一笑,下一瞬,人已掠至泉边。
泉水无波,苏长安脚尖轻点泉缘,整个人于空中一顿。神识探入泉下,却捕捉到一股“绞力”,仿佛整个泉底藏着活物。
“下得去,可上不来。”他自语一句。
随即落下。
就在苏长安触地的瞬间,泉底蓦然一动!
哗啦!
一根浑身斑纹、泛着金属光泽的灵藤从泉底骤然暴起,如蛇出笼!
安若歌轻呼:“斑鳞吞髓藤!”
花如意骤然抽刀:“藤狱阵生!它在泉底布了吞藤缠杀法!”
苏长安不退,反身欺近,手中扇骨一振,直取藤蔓节点。他身形如碎风落叶,倏忽间在泉边三点间连踏,躲开三次锁缠后,反以步法让两株灵藤自缠!
“他不是瞎吗……”花如意都惊了。
安若歌低声道,“你以为他看?他是神观听风。”
苏长安指尖一弹,藤影重合之间,他一手一颗钉从袖中滑落,轻插泉侧。
轰!
灵泉炸出一圈气浪,藤蔓倒卷,那株吞髓藤忽而缠上自己身躯,误伤自噬!
苏长安凌空落定,语气淡然:
“藤下无心,泉中无主,今日便是我等留名之地。”
维兰迪娅眸光微冷:“你骗我。”
“错。”苏长安回头,嘴角扬起,“你说我下去,我就下了。”
灵藤已枯,泉水泛光,天地灵气在片刻静谧后,再次悄然流转。
苏长安站在泉心边缘,指尖擦过方才拔起藤根留下的那一丝焦灼气息。神识中,藤底已无再动,藤魂死透,灵根裂断。
“灵泉没废。”安若令蹲下检查泉脉,面色凝重,“刚才灵阵震开得巧,才没破泉眼。”
“这才是真宝。”花如意啧啧赞叹,手中短刀探出试水,“水脉不浊,若炼丹可增药性三成以上。”
“太浊的是人。”苏长安顺手将扇子一收,“藤死的时候,水还想着往外送灵气,反倒有人站着不动,等看我们死完了好接盘。”
目光未动,语调温和,维兰迪娅却听得脸色一冷。
她没回嘴,只低头看了眼那泉,最终道:“此泉我族不再争,愿以此交情,换你我后路相安。”
“情?”苏长安仿佛听到了什么新鲜词,“你族中我连名都未被提,只是个‘你’,又拿什么来换‘情’?”
维兰迪娅沉默半息,道:“泉归你,藤根我带走。”
“也好。”苏长安懒懒点头,“你若真带得动,就拿走吧。”
他这句话说得平和,落到安若歌耳里,却是“我不拦你,但你拎的难受。”
维兰迪娅不言,转身时目光冰寒,身后随行精灵弟子收敛气息,取了藤根,默默跟上。她脚步落下的一瞬,空气中浮现数条若隐若现的灵印残痕——显然,这泉地她早就下了封锁手段,原打算等苏长安动手时坐收渔利。
这一战,她不算输,但脸,没带走。
山风翻转。
等精灵族身影彻底退散,安若歌才笑出声:“苏哥,她刚才脸黑得能炼墨了。”
“你该庆幸我看不见。”苏长安扭头,“不然我可能真忍不住说她长得还行。”
花如意白了他一眼:“你刚才一句句话不重,她却偏偏全听进去,厉害。”
“我只挑人心里藏的,说出来。”苏长安回道。
“可她刚才那句‘愿以此交情’,我觉得……没说完。”安若令忽然开口,目光扫了眼周边,“她不像是能甘心让泉落空的人。”
苏长安神识一荡,果然在远处林脊捕捉到数点灵息残留。
“这段事传出去,不只是精灵族,怕是其他几家也该收消息了。”
“取泉吧,换地方?”花如意一挑眉,“这泉再好,守久了也不值。”
苏长安指着泉边空地:“我们写几个字,告诉他们我们去哪。”
“你要写什么?”安若歌笑问。
“随便。”苏长安微一侧头,面朝风口,“比如……”
片刻后。
原地只余一口空池,池中石板上,以灵气刻出几个字:
“泉已空——”【斩藤者·苏夏留】
山风一卷而过,字迹残光犹存,隐隐透出——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