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豫省一个偏远小村庄。
这天,国庆节刚过去,难得的好天气。
吃过早饭,手里的镰刀还没扛上肩,大着肚子的殷老大家的媳妇刘红芳突然发动了。
她感觉一阵热流,低头一看,泥巴地上已经一片湿润,她回头对正在找工具的殷长安说:“长安,快,我破水了!”
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殷家老大殷长安还是有些经验的,他知道媳妇这是要生了,但是日子还没到。
刘红芳的预产期还有二十多天呢!
他赶忙接过红芳手里的镰刀,挂到堂屋门后,转身回去把预备生产的小房间打开门,又从立柜里拿出被褥铺好,然后才折回去扶已经站不住的刘红芳!
待媳妇躺上床,长安一边拿薄被往她身上搭一边说:“军妈,咋样?能躺住不?我去叫咱娘,先叫燕儿娘过来陪你啊?”
燕儿娘是邻居家的媳妇,两家差不多时间结婚,生的孩子也是一年的,又住隔壁,两家的关系自然亲近。
红芳刚开始发作,她没觉得多难受,疼得也不厉害。
她用胳膊支起半边身子,一边指挥殷长安拿个枕头给她靠一下,一边说:“这会都忙哩,喊人家干啥子。你带着刘军去他奶家,让咱大看着他,给咱娘和胖婶喊过来就行嘞!”
殷长安也不敢耽搁,急忙从屋里走出来,抱起门口刚一岁多的儿子,就朝老屋赶!
殷长安是老大,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上面两个妹妹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弟弟跟着老娘住在老屋。
殷长安结婚晚,高中毕业当了兵,没两年回来探亲就订了婚,结果一回去赶上大集训,整整四年没有回来过一次。
殷长安有文化,写的一手好字,长的文质彬彬,训练却很厉害,在部队很得首长赏识。殷长安当上了连长,前景一片光明,他打电话回来报喜。
听闻儿子可能会被调往首都任职,殷老太心里五味杂陈。她深知这一去,儿子归期难料,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了这个小地方。
从那以后,殷老太整日以泪洗面,每到夜晚,泪水就浸湿了枕头。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
殷长安每次与母亲通电话,都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心中满是不忍。终于,在母亲的声声呼唤与无尽思念中,殷长安的心被哭软了。
他望着军营外的远方,心中满是挣扎。一边是大好前程,一边是年迈母亲,最终,亲情战胜了一切。
殷长安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伍回家。
他放弃了旁人眼中光明无限的仕途,只为能陪伴在母亲身旁,守护那份珍贵的亲情 。
回来就结了婚,订婚对象就是等了他好几年的刘红芳,殷长安当初一去不回来,很多人都劝她退掉算了。
刘红芳没什么想法,两个人就见了一面,都不熟悉,要说感情也没有,她都听家里的。
刘姥娘要退,刘姥爷不同意,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当兵的有着天然的好感,既然都说好了,人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就等呗!
一等就是四年,结婚的时候,殷长安二十五,刘红芳二十四,这在当时都是老姑娘了。
头年结婚,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刘军,隔了一年,又怀上了老二,村里除了后来上了大学的同龄人,就数他孩子最小。
殷长安一结婚就分出来了,儿女多,又是老大,弟弟还小,纵使爹娘不偏心,也没啥东西给他。
分家的时候,除了该摊的地,只有三间泥胚房,多年以后,刘红芳还会对女儿说,除了她陪嫁的一个柜子,那真是连个多余的木头棍都没有!
刘红芳在娘家也是老大,那个年代又物资匮乏,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好在两家都是实在人,不搞虚头巴脑的一套,有多大力使多大劲,谁也不嫌弃谁。
小两口都是踏实肯干的性子,婚后日子虽不富裕,但双方家庭相互帮衬,这家送些米面粮油,那家搭把手做些粗活,你来我往,日子慢慢也过了下来 。
村子小,殷长安又是多年当兵退下来的,大步流星没几分钟就来到了地方。
老屋虽然叫老屋,也是前几年刚建的,那时候殷长安还在部队,津贴都给了老娘,建了这青瓦红砖的三间正房,偌大的院子,厨屋也用的红砖,搁这个时候也算独一份了!
现在还在农忙,村里人家都是早早就出门干活了,自家是媳妇快生了,还有一个刚会走的小娃娃,难免就晚一些。
他走过过道,听到屋里没有动静,但是门没关,拐弯就去了厨屋,果然只有老娘一个人在收拾锅碗瓢盆!
殷长安弯腰进去,把儿子放下来,对还在洗碗的老太太说:“娘,别洗了,军妈要生嘞,你去看看!”
殷老太感觉屋子一暗,眼睛还没适应过来,就听儿子这样一说,立马把碗丢下,双手往身上勒的围裙抹了两下,一边解围裙一边问:“啥时的事?喊胖婶没?”说着脚也没停出了灶屋。
殷长安赶忙又抱起儿子跟着出去:“就才吃过饭的事,我一气走过来,路过胖婶家锁门了,也没碰个人问去哪了。”
这时候的地都是特别分散的,豫省是农业大省,人多地多,分地的时候都是抓捻子,抓到哪里算哪里,所以除了家里地挨着的,谁也不知道今天谁家在哪里干活!
胖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接生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镇上设立的有卫生院,但是乡里人生孩子还是默认在家找她来接生!
在村里像殷长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包括现在一岁多的儿子,都是她接生的!
殷老太前几天也已经和胖婶说好了,再忙一段时间正好儿媳妇生孩子,不耽误秋收,没想到提前发动了!
殷老太转身想了想,伸手接过孙子,对殷长安说:“你往南坡瞅瞅去,昨个儿说在那片,没嫩快干完!我给刘军放你大叔家,让辉子看着他!”
辉子是殷家一门堂大叔家的堂弟,今年也就七八岁,因为是老来得子,家里劳力也多,用不着他出啥力,这个点还在家里玩,他家就在老屋后面,听着就有动静。
殷长安一听,转身就跑,出了村子,天高地阔,到处是金灿灿的。
十月,丰收气息填满的黄金时节。
田野里,成熟的玉米宛如一个个身披金甲的卫士,排列得整整齐齐。玉米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告丰收的喜讯。
人群穿梭在玉米地间,双手熟练地掰下玉米,“咔嚓”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装满玉米的背篓就被背到地头,堆成小山。
花生地里,一家老小齐上阵,孩子们蹲在地上,小手紧紧抓住花生秧,用力一拔,带着泥土芬芳的花生便破土而出,一串串饱满的花生果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红薯地里,村里人挥舞着锄头,小心翼翼地将红薯从土里挖出。一个个红薯圆滚滚的,有的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它们是土地馈赠的珍贵礼物,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稻场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忙着将玉米粒摊开晾晒,不时用木耙翻动,确保每一粒都能晒得均匀。
稻田里稻子已经全部收割,剩下的稻茬,在秋风下变成了白色。
路梗上半绿半黄的野草,栽满路边的沙树,在已经慢慢升起的太阳下,全部覆盖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地里到处都是人,殷长安脚步不停,走到一半就碰到从南坡拉庄稼回来的人,确认胖婶家就在南坡地里收玉米,他加快速度跑起来。
跑到南坡拐弯路上,殷长安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往后走到炮婶家玉米地附近,隔着一道水渠,他用手卷起喇叭样放到嘴边:“胖婶,胖婶,俺家刘军妈要生嘞,你帮帮忙呀!”
胖婶正弯腰在地中间捆玉米杆,听到有人喊她又听不真切,她直起身扶着腰抬头,看到原来在地头捡玉米的小孙女跑过来,小妮扯着嗓子叫:“奶,奶,刘军爸喊你!”
胖婶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了,她急忙把手里的扎草丢掉,冲家里老头子说了一声,就往路上走!
虽然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着急忙慌的也走不了多快。刚过了路头,她就朝殷长安喊:“先走,你娘去了没?回去烧水,东西弄好,我后头就去!”
殷长安干着急也没法,只能点点头往回冲,路上陆陆续续碰上村里人,打招呼也是一边快走一边答两句。
回到家,殷老太已经在烧水了,眼瞅着冒烟了,殷长安就没进去。
他转身来到小房间,这会的刘红芳已经疼得打哆嗦了,头发都湿透了,殷老太给她找了干净的布,叠成一小块咬在嘴里。
殷长安脸有点麻,他在部队训练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说疼得脸上肉都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