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一更天。
天边最后一抹暮色被吞没,寒风裹挟着零星雪粒,在空荡的街巷中游荡。永安坊内的绸缎铺";裕泰号";,此刻已经落下门板,只有后院库房的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东家?小的送姜汤来了。";
伙计小吴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轻轻叩响库房门。没有回应。他又叩了两下,仍是一片寂静。
";东家?";
寒风中,他隐约闻到一丝异香,像是波斯来的香料,却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小吴心中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砰!";他用力推开门。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影正悬在房梁之上,随风轻轻摇晃。
";啊!";小吴手中的姜汤";哐当";落地,瓷碗碎片四溅。他跌坐在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库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约莫三丈见方的房间四壁摆满了木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色绸缎。靠近西墙的位置,一张红木案几上摊着账册,砚台中的墨迹未干,毛笔斜搁在一旁,似乎刚刚还有人在此处理账目。案几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枚铜钱,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那具悬吊的尸体。刘掌柜身着靛青直裰,脚下踢翻了一张杌凳,一根白绫从房梁上垂下,勒住他的脖子。他的面容朝向库房大门,脸上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小吴魂不守舍地冲出库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县衙报案。很快,更夫的梆子声打破了永安坊的宁静,衙役和仵作陆续赶到,火把的光芒驱散了库房内的阴暗。
";让开!";
";县尊到!";
程明远大步流星走入库房,目光如电,迅速扫视整个现场。他身材修长,一袭青衫,腰间别着象牙牌,举止沉稳而不失威严。
";大人,这是自尽无疑了。";捕快总领张三道,";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户也都完好无损。";
程明远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尸体旁,仔细观察了片刻,又查看了案几上的账册和地上的铜钱。屋内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混合着墨香和绸缎的气息。
";仵作,验尸。";程明远沉声下令。
仵作上前,先是查看了死者的面部:";死者面色发青,舌头外伸,颈部有勒痕,符合缢死特征。";他继续检查着,";手指已经僵硬,但掌心仍有余温,死亡时间应在两个时辰之内。";
突然,仵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发现死者的右手紧握成拳,用力掰开死者的手指,一枚开元通宝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明远拾起铜钱,借着火光仔细端详。通宝的背面刻着一道奇异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号,又像是一个残缺的文字。他将铜钱收入袖中,转向仍在发抖的小吴:";清点库存。";
小吴取出账册,对照着货架开始清点。不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少了一匹波斯进贡的锦缎!那可是价值千金的宝物啊!";
";详细说说这匹锦缎。";
";回大人的话,那是上个月波斯商队带来的贡品,据说是用金丝银线织就,还嵌着珍珠。东家说过,这样的锦缎长安城内最多只有三匹。";
";今日店铺几时打烊?掌柜平日可有异常?";程明远继续追问。
";小的下午就打烊了,因为东家说要核查账目。";小吴回答,声音依然发颤,";最近半月,东家确实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事重重的。前几日还看见他和一个波斯商人在后院窃窃私语。";
";那波斯商人什么模样?";
";高大魁梧,蓄着络腮胡,说话带着胡音。最特别的是他身上的香气,就像今晚库房里的这种。";
";可知那人的身份?";
";好像是叫穆拉德,在西市经常出没。";
就在这时,王铮快步走进库房。他是程明远的得力助手,也是长安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
";大人,我已经询问过邻里。";王铮压低声音道,";据对面茶铺的伙计说,傍晚时分见过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铺子外徘徊。此外,永通钱庄的赵掌柜今早还打听过刘掌柜的事。";
程明远眉头微皱:";永通钱庄?";
";是的。近来城中有传言,说永通钱庄暗中收购铜钱,价格比市面高出三成。";
程明远再次环视库房。案几上的账册停在十五日这一页,字迹潦草,与前页的工整笔迹明显不同。地上散落的铜钱共有七枚,全是开元通宝,但成色不一。那踢翻的杌凳位置也有些奇怪,若是自尽,方向应该相反。最引人注意的是死者衣襟上的香气,那是珍贵的龙涎香,在长安城中极为罕见。
";传伙计和邻里来审问。";程明远下令,";今晚要把每个细节都问清楚。";
衙役们开始在坊内挨户询问。库房内,仵作继续详细验尸,记录每一处可疑痕迹。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吹得库房的灯火摇曳不定。
程明远站在房间中央,陷入沉思。这个看似简单的自尽案背后,透着诸多蹊跷:死者为何面带笑容?价值连城的锦缎去了哪里?手中的铜钱上刻着什么?永通钱庄为何插手此事?那个波斯商人又是什么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些疑点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大人,要不要查查永通钱庄?";王铮问道。
程明远摇头:";先处理眼前的案子。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刘掌柜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
夜色渐深,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给长安城披上了一层白衣。库房内,程明远和他的团队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探索。而这,仅仅是开始。
这个寒冷的冬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