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盯着这张脸微微愣神，过了片刻才开口：“我与山主似乎素昧平生。”
山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燕月的脸，投向了某个看不见的人，似有怀念又似是遗憾。“往事不可追。”他微叹道，“我曾经失信于一位故人，尽管她早已忘却前尘，但来日方长......”
他收敛起一瞬泄露的慨叹，重新正色道：“无量峰顶，莲花台下，吾已闭关千年。天门将开，天道难测，唯待神使亲侍座下，传吾真言。”
他仰头看天。抱日鸟已经衔着太阳离开，夜幕深沉，星图纵横，似有万千变化。
“燕月神使，明若神使，意下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他语气斩钉截铁，显然是笃定她们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就连神官都等闲无法近身，他却选择了两位刚刚通过选拔的神使做自己的亲传，这是天大的机缘。
燕月被这个消息砸蒙了，她没想到，自己几日前还只是一个被所有神明白眼相加的神女。在这短短几日，不仅成为了神使，还将得到神官的亲传。他虽然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分明暗示自己与他颇有渊源，难道是因为这点吗？她一时陷入两难，面色变化不定。
傅明若却在这时微微笑道：“好啊。”
她此言一出，燕月立刻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她。之前，她多次怀疑无量山主居心叵测，怎么这一次却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她犹豫了半晌，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才山主站在冰封的高台上，满脸怅然的模样，她的心竟有些莫名的疼痛。
“我......我愿意。”
“不错。”虽然是赞赏的话语，他的脸上却无殊喜色，“日后修习须当勤谨，不负吾之期望。”随着尾音的落下，他衣摆微动，待两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出现在了玉楼第一层的大堂里。
两人的身影刚刚出现，数百双眼睛立刻紧盯她们，就连向来目下无尘的神官，都投去了几瞥。
刚刚通过遴选的神使们纷纷侧过头，细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山主居然选了她们二人做亲传，不过是玄海出身，有什么资格？”
“啧，可她们毕竟是终选的三甲。早知道三甲能得到神主亲传，我一定比现在卖力百倍。”
“得了吧，亲传又如何？神主的亲传在神界多如牛毛，又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还是静待来日吧。”
傅明若的目光在百名神使中溜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赤朱的身影。她微微翘起嘴角，对她的话又信了几分。意料之中的，她也没有看到蒙丘和鸾哥。无论他们是没有通过终选，还是从此消失，至少她在无量峰的修习生涯不必再应对一些无谓的恶意。
她没有理会纷杂的闲语，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玉楼。
“明若。”燕月追着她的身影也跑出玉楼，忍不住问出在她心中纠结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答应他？明明你很怀疑他。”
傅明若回过身，望进燕月纯澈的眼，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不是怀疑，我肯定，他不值得相信。”
燕月的眸光一颤，下意识避开了傅明若的眼神，急急问道：“那为什么你还......我觉得，他似乎没有我一开始想的那么......”
“你相信了他。”傅明若几乎要嗤笑出声，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临风叹息了几声，就可以瓦解所有的防备与怀疑。“姑且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但你失去了记忆，他对你而言只是个别有用心的陌生人。你觉得他可信吗？”
燕月沉吟半晌，嘴唇翕动几下，还是说不出“不可信”三个字，只是微微点头：“我明白。”
傅明若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模样，心下暗叹一声，继续说道：“我猜他留下我，为的就是预言中的天命。他想做执棋者，以为一切尽在掌控，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被他摆弄。”
更多的话，傅明若并没有对燕月说。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愿意培养自己，一定背后有更大的筹谋。但是对于她，这何尝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这几天她已经受够了神力低微，受人牵制的日子。她要变强，她要掀翻这局棋！
“走吧。我们要开始在无量峰的修习了。”
傅明若抬头，满眼的星河璀璨。传言神界的星图中，隐藏着天地的秘密，每一次极其微小的偏移，都是山河巨变。但她知道，她的命运绝对不在这经纬之间，而只会，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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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玄海边的寻寻草也已历经千岁的荣枯，葳蕤生光。
傅明若独自行走在龟裂的大地上。
干涸的河床，如同一道道入骨的伤疤，纵横交错。她听不见一丝虫鸣，就连天际处远山的呼吸，都若有似无，仿佛只是幻觉。绝对的沉寂。只有她的衣摆在风中飘荡，带起细窣的轻响。
“何人？何事？”低沉的声音顺风而来，撞击在远山之上，似有回声。
“玄海明若。”她的声音悠扬，竟隐隐压过了先前的声音，“寻神。七日前，有五位神官在此失踪。”
“哈哈哈哈——”伴随着他的笑声，河床的裂缝猛地颤动起来，应声崩塌，宛如咧开的大嘴，“神弃之地，怎么会有神明！”
傅明若脚下的土地翻涌不断，想要缠住她的双腿。她立刻腾空而起，周身隐光隔开了如利箭般飞来的沙土。
“那我只能自己来寻了。”
话音未落，她足尖轻点，径直迎上铺面而来的泥土，掌下神力流转。一掌拍出，竟将漫天的土又击回大地。地面继续激烈地震颤着，原先的裂缝继续扩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傅明若浮在半空，看向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光也照不进的黑暗中，她对上了无数双怨毒的眼睛。每一只血红的眼都死死盯着她。
“找死——”狂躁的吼声从缝隙里传来，一个黑色的影子逐渐升起。它有着人的外形，但全身都由黑雾构成，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嵌在雾气之上的眼睛。从头到脚，从前胸到背后，都是一只只紧密挨在一起的眼球。
原来，黑暗中的无数眼睛，都属于眼前的这一只似魔似妖的怪物。
“堕神？”
傅明若眯着眼，回忆着自己在琅嬛中看过的书册。有一本从两个旧序前流传下的古籍中，似乎记载过，神弃之地并非全然没有神明诞生。曾经在极西之滨发现过堕神踪迹，它们似神非神，诡异非常，心性暴虐，功力不凡。只是随着旧序终结，堕神也逐渐消失在神界，以至于如今的神明，闻所未闻。若不是她几乎将琅嬛的书翻了个遍，也不知在神界历史上还有过它们的存在。
“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了。”黑影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将耳朵刮裂，“吾要你的眼睛。”
“巧了，我要的是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