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在场所有的黑猿都已经匍匐在地，无比虔诚。就连小蟾也没有了在瘴林外的嚣张，沉默着低头不语。
傅明若却丝毫不惧，仍然仰起头，直视着那轮绿瞳。
“玄海啊......”嗓音顿变苍凉，“是从前的玄山？”
“不错。”
傅明若有些惊异于巨猿的年纪，看来它竟经历了上个旧序，比神界所有的神主还要年长。或许，能从它口中探出一些消息......
“上一个旧序，天门开启之时，天上水倒灌入玄山，从此那里便叫做玄海。”
“遮天木已死，你是从地门来的吗？”巨猿仿佛极感兴趣，微微俯身，绿瞳凑近了傅明若几分。
傅明若并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反问道：“巨猿大人，似乎对神界很感兴趣。”
她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为首的黑猿厉声道：“不可对巨猿大人不敬。”
“只问不答，似乎对我也不够尊重吧。”傅明若笑道，“巨猿大人顶天立地，自然不会如此狭隘。”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收回视线，不再仰头。
巨猿闻言，反而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它的身形猛地缩小，化成了比寻常黑猿大一倍的模样，站到傅明若面前。
“你和一般的神明果然不同。”它动了动鼻尖，“难怪猿很喜欢你。它在冥界还好吗？”
“原本不太好，遇到了我，现在应该过得不错。”
想起了那只有点呆呆的小猴子，她的嘴角不觉扬了起来。它的灵魂纯净，能教导出这样的晚辈，至少巨猿不会是什么坏人。
巨猿的眼神扫过龙骨剑，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了然地笑了笑：“明若神女狼狈如此，还能斩杀双龙。我这把老骨头应该帮不了你什么。”
听到明若神女这个名字，傅明若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并没有多做解释。
她听出了它的话音，只淡淡说道：“双龙在冥界作恶多端，我不得不拼却所有，为我，也为猿这样无辜的魂灵，挣得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接着说：“没有肉身，只余魂魄，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我还要回到神界，杀了明若神女，承续我的使命。”
一番解释，说得黑猿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这位明若神女为什么又要杀了明若神女？它们窃窃私语，几乎以为她脑袋糊涂了。
小蟾思维活络，隐约猜出了一些，看向傅明若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惊诧。
原来她不是凡界精怪，竟是神界神明！
它们相处那么久，它都没堪破她只是个魂魄之身，可见她魂魄凝实，实力不俗。而恰恰是这个魂魄，把自己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还真是......天外有天啊。
巨猿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你。”
傅明若正欲开口，它抬了抬手，继续道：“我知道猿告诉了你，我曾经帮别的神明重塑过身躯。的确如此。千年前，我曾意外捡到一位流落凡界的神女。当时的她比现在的你，还要狼狈万分。巧合的是，她也要回到神界去复仇。”
巨猿每说一句，傅明若的眉心便皱紧一分。
千年前，散逸的魂魄，冥界血债血偿的留言......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若有关联，那句威胁，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咳咳。”巨猿轻咳两声，打断了她出神的思索。
“为了帮她，我用尽了最后一枝遮天木。”它似有歉意，叹了一口气，“你是猿的朋友，我自然该不遗余力地帮你。只是，遮天木已死，我手中再无多余的材料......”
“必须是遮天木吗？”
听到巨猿的解释，傅明若不由得灰心了一瞬，但随即立刻追问，试图找出第二种方法。
巨猿沉重地点了点头，“神明不同于凡界的精怪，秉生于天地之间。唯有沟通天地的遮天木，才能承载神明的魂灵。”
上个旧序，神界的建木自焚。傅明若亲眼见证，最后的建木残魂消散于极西之滨。
而建木在凡界被称作遮天木，它也随之枯死。枯死的树木，是无法成为她的身躯的。
天地茫茫，哪里还能找到第二枝保存完好的遮天木呢？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小蟾觑着傅明若的神情，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才轻哼了一声。它看向巨猿，语气不善：“老......老猿，姆姆让我来找你的。哼哼，听说最近瘴林的日子不好过啊，活该！”
面对晚辈的冒犯，巨猿只是笑了笑，说道：“多谢石蟾大人的关心。这些琐事，何必劳烦小蟾跑一趟。”
“切，你的方法就是派一群蠢货守着瘴林吗？”小蟾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闯进来。”
感受到傅明若的眼神，小蟾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将两人都套了进去，连忙咳了一声岔开话题。
“姆姆说了，虽然你当年情愿做个缩头乌龟，害了这么多人。但是念在同为四兽，它也不能眼看着瘴林陷于危难。”
提到当年事，小蟾的面色沉了下来，眨了眨眼，似乎想把眼泪逼回去。
“当年你选择了这些猴子，只求偏安一隅。又哪里想得到今日，就算你一退再退，还是逃不开风波。”
傅明若听着它们的对话，若有所思。
听小蟾的描述，当年凡界应该发生了一件大事，需要四兽合作，但不知为何巨猿并没有参与，以致于结局惨烈。
至于现今，应该有一股势力在进攻瘴林。从严阵以待的守卫，到冥界相遇的惨死的猿，再到从冰海远道而来的小蟾，无不揭示着瘴林的危机逼近。
当年和如今，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而这些与神界又会不会有牵扯？
巨猿搭救的那位神女，又是不是和自己相识？
看来凡界的一团乱麻，真是比神界尤甚。
傅明若微微扬起嘴角，得知身躯暂且没有着落的失望消散了不少。冥冥中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弄清楚这一切，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父神”，直到明若神女的出现，它才露出了一点端倪。凡界的这番乱麻，又会不会来自它的手笔？
想到此处，傅明若走到巨猿面前，微笑道：“巨猿大人，我与猿是旧识。若是瘴林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当鼎力相助。”
巨猿哈哈笑了起来，“看来，明若神女也对凡界的事很感兴趣啊。”
傅明若一噎，这只巨猿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慈善纯良，还知道把自己的话还回来。她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的好奇心是重了点。”
“如何？”她看向自己的手，尽管魂魄凝实，但在强烈日光下，还是显出孱弱的模样，“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找到遮天木，谁又能来给我重塑身躯呢。”
听到“死”字，黑猿们又开始龇牙咧嘴，气愤不已，有的甚至还眼闪泪光。
巨猿倒是很郑重地点点头，语气诚恳：“的确，我还不能死。神女，我承诺我会活到给你重塑身躯的那一天。”
小蟾闻言，嗤笑道：“都朝不保夕了，还大言不惭。不若把瘴林的遭遇早点说出来，这位神明大人一定手起剑落，替你们斩了妖邪。”
说着，它还朝傅明若笑了一下，再不见桀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