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墨氏的仙府坐落于九嶷城外的湮苍山上。延绵三千里的山峦中,湮苍山傲然耸立,直入云霄,有‘中原第一山’之称。由于上古神石月寒石被镇于此,这一带常年积雪,气候奇冷无比。整个山体常年被阴寒之雾环绕,这些雾气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雾障,隔绝山外一切生物。
雾障之外是一片广袤的松林,松林深处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坟茔。初颜听说过,墨殇堕魔后以活人的魂魄为食。难道说这些都是枉死在墨殇手下的人?
若是这样,墨殇既是杀了他们,为何要为那些人置坟?若不是,这些坟冢又是谁的?
走过雾障,苍劲的湮苍山映入眼底。
湮苍山山门上刻着‘末天门’三个大字。每个字都有种观之辄敬的压迫感。只是……
不知为何,这庄严的山门上方竟然系着数条数米长的七彩玉带,这些七彩玉带就像是孩童玩过家家时耍玩的物件,简直和这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哪里不舒服吗?”看到初颜突然停下了脚步,墨殇上前询问道。
初颜问:“这山中似有很强的阴寒之气,为何那些弟子却都只着单衣?”
墨殇道:“湮苍山寒气虽重,但墨氏弟子自小就会服用淬冷丹。淬冷丹可将山中寒气转化成至纯灵力。此丹寄于一魄之中,至死不散。所以,对于墨氏弟子来说,只要不接近湮苍山外围山壁,寒气就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初颜点了点头,跟着墨殇向内山走去。
脚下的青石台阶大部分地方已生满了斑斑的苔藓,只留下台阶中间的一条窄窄的只够一人行走的小路。
不知为何,初颜一踏上这条青石小路,便生出了阵阵沁骨的落寞与寒凉。那落寞与寒凉落在心里,刺进她的血液里,砸向她厚重冰冷的心中,久久不散。
一路上,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墨氏弟子手提着红色的灯笼杵在山路边,旁边还插着一排排筒状物。那些弟子们的脸上挂着吊丧一样的表情,远远看去,像是在进行某种骇人的仪式,压抑至极。
穿过几道庄重肃杀的古门,走过片片翠竹幽篁,和着阵阵流水入石的溪溪回响,一行人走到一个院落,停下脚步。
本以为墨殇要带她来的是一个极致奢华之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衡门圭窦。院门上挂着一个简易的有些破旧的牌匾,牌匾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大字。
梅苑
墨殇轻轻的推开梅苑大门。刹那间,扑面而来的梅花香立刻传到初颜的鼻尖。墙角处,白梅树傲雪盛放。淡蕊霜瓣,于烟火之外,开出星星点点的幽香,也开出了脱尘隔世的淡然。
眼前的院落狭小局促,屋舍旁边养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动物,那些动物在地上大摇大摆的横行,无人看管。
两名墨氏女弟子正在悬挂着一盏有些破旧的红色灯笼。她们见到初颜进门,赶忙停下手中的事情,走上前,对着初颜叩拜。
“姑娘们不可行此大礼。”初颜扶起二位,笑道“我就是山下的俗人,拜我岂不是为我减寿?”
叩拜的二人也不动,只是起身看着初颜。
初颜这才明白。江湖上人人都说这墨氏的家主墨殇深爱着那个祸世妖女聂曦梅。她和聂曦梅相貌相似,想来这些人,是把她误认成聂曦梅了吧。
“清茗。”墨殇看向左边的侍女,道“你们去弄吃的吧!”
二人领命,刚走出门,初颜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
“姐姐~”
初颜转身,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正挥动着双臂,蹦跶着向自己跑来。
和其他墨氏弟子不同,这名女子并未着墨氏家服。她身着一身青蓝色重绣广袖长袍。那身长袍的材质上乘,只是那长袍似乎已有些年头,上面绣着的粉荷青萤花样已有明显的磨痕。
初颜听说墨殇身边有一位宠妾,想必就是这个了吧。
“姐姐,来!”女孩上蹿下跳间已经来到了初颜面前。她磕磕巴巴地说着。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愣是憋了一头的汗。
初颜怔愣了一下。
一来,这女子看身形分明已是二十有余,可她的声音太过稚嫩,完全就是五六岁幼子的声音。二来,这女子的行为举止夸张出格,丝毫不像是正常大人。
初颜走上前拿着衣袖,轻轻的擦掉女孩头上的汗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墨,念,音。”女孩边说,边用右手在自己左手手心用力地写着名字。写完之后,墨念音还瞪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初颜。一脸讨表扬的神情。
“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初颜想了想,道“真是好名字!”
那墨念音也不知是怎么了,听了初颜的话,抓着初颜的手就是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初颜,吓的初颜不敢直视她,连连后退。
“放手!”见墨念音如此纠缠,宿缃走到初颜面前,低声道。
墨念音有些吓到,赶忙松开手,跑到站在一边的墨殇身后。
“念音,你不是做了好多吃的吗?” 墨殇对墨念音说。
“吃的!我,嗯!”墨念音说着,兴奋地蹦蹦跶跶的又走了。
“这个孩子,吓到你了吗?” 墨殇的话有些轻,有些迟疑。
“……墨念音吗?”初颜问。
“嗯。”墨殇点了点头。
初颜当然不能当着墨殇的面说他的宠妓不好,便岔开话题:“她似有隐疾。”。
墨殇:“她脑子不是很好。为了记住自己的名字,这孩子花了半年的时间,现下总算是学会了。”
半年?这何止是脑子不好,这是没有脑子吧。
“哦,那挺好的,人总是要知道自己是谁的!”初颜说着,走进了屋舍之内。
正房的陈设简单素雅。一张方桌,几本旧书,一套文房四宝,一鼎香炉,一个插了数枝白梅的花瓶,一张素雅的床,几幅潦草难懂的画。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初颜有些不解。传言说这墨氏乃是与崇岳金氏相匹敌的至富之派。就算是这十年没落了,但也应该是富庶无忧的光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
初颜看向墙上挂着的画作。她以为那是某位大家的墨宝。可仔细看去,那些全是奇奇怪怪的画。说它们奇奇怪怪,实在是因为纸上的那些由直线和曲线所组成的图形,正常人根本看不懂。高称说它们是画作,是因为这些奇怪的东西都被用金线玉框精心装裱了起来。
初颜问:“这墙上的画是?”
墨殇僵了半晌,道:“故人所画。”
故人?能被墨殇如此放在心上,悉心珍藏的,应该是传说中的聂曦梅吧。
“虽不知聂姑娘香魂何在,但有人这般思念,她定是欢喜的。”初颜实在看不懂那些画画了些什么东西,说完便准备离开。
然而,她刚一转身,角落中的一幅人像画突兀地进入她眼中。那画像并非一气呵成,而是由数千数万个线条拼凑而成。那是一张脸,一张没有五官的女子的脸。
看到初颜走到那幅画前, 墨殇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溃涩。
初颜指着那幅人像,问:“这是......?”
墨殇笑道:“无聊时瞎乱画的。”
“饭……”就在这时,墨念音已回到了屋门口。她轻敲内室房门,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的杵在内室外,小声询问着:“可,进吗?”
“清茗,你去帮忙将饭菜端来!念音,你过来,我们一起吃一顿便饭!” 墨殇说着,坐到椅子上。
侍女清茗得令,接过念音手中的食盒,将食盒中的食物拿出,放到桌上。
初颜肩上,青鸟昔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跳到桌上,啄着赤色食盒。昔昔是初颜养的鸟,这些年,它一直陪着初颜,也算是她半个家人。
“别闹!”初颜说着,拽着它的羽毛将它拉到桌下,夹在自己的腿间。
“唧唧~”那昔昔拼命地喳喳叫着,挣扎着想从初颜的腿间逃离。
“坏鸟~”墨念音看着想要从初颜身上逃离的昔昔,满脸怒气,一只手紧紧地裹住它露在外面的头,死死地把它的头握在手心。
“唧唧唧~”被捂住头的昔昔根本无法呼吸,叫声越来越大。它使劲地啄着墨念音的掌心。
可墨念音似乎不怕疼,越啄她下手越狠。
“做什么!”初颜开始以为墨念音是起了性子想逗弄腿间的鸟儿,可见她半天不撒手,初颜顿觉不妙。她用力推开凑到她旁边的墨念音,低声呵斥“滚开!”
初颜推得有些用力,墨念音的椅子侧歪,整个人侧摔在地上。
“姑娘!”旁边的清茗赶忙上前,要将墨念音拉起。
可墨念音却像是生了大气,坐在地上盯着初颜,跺着双脚,止不住抽泣。
初颜不想管墨念音。她从未想过要和墨殇举案齐眉,更没想过和那位宠妓逢场作戏的表演姐妹情深的桥段。况且这墨念音顶着张大人的皮囊却操着一口孩童般稚嫩的声音撒娇,不论是装的还是天生的,都让人极度不适。
可她却又碍着一旁墨殇的面子,不得不做做样子。她松开腿间的昔昔,将它扔出房间。然后蹲下身,向墨念音道歉:“对不起,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在一旁的墨殇似乎终于对这两个女人失去了耐心,他冲着地上的墨念音低吼着:“快起来,我们赶了两日的路,先好好吃个饭。”
墨念音这才不再哭,抹着泪坐回到椅子上。
听闻这墨氏的伙食寡淡无味,可眼前这二十多盘菜却是红彤彤的,看上去腥辣异常。
墨殇夹了一块梅花糕放到初颜的碗中:“尝尝看!”
初颜拿起玉筷,轻轻咬了口梅花糕,笑道:“这梅花糕我很喜欢。”
墨殇笑道:“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