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在见自己的阶层所能见到的最高级别的大佬之前,彻夜难眠反复在脑海中排练见到大佬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为什么说大佬,而不是领导?因为他的级别比你高得太多了,领导是你这辈子可能够得着的,而大佬是你下辈子都不敢妄想的。
你会妒忌、辱骂、暗算你的领导,对大佬却只能匍匐膜拜,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去幻想能跟他站在一起。
对刘备来说,汉献帝眼下就是大佬,曹操算领导。因为曹操经常见,很熟悉了,但汉献帝可能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几回。
所以听曹操说,第二天一早带刘备上朝拜见汉献帝后,刘备就处在极度亢奋状态。
晚上把他自己关在屋子里,在南面摆上一张椅子,练习跪拜。
自汉代刘邦起,开始跪拜皇帝。最隆重的礼节是双膝跪地下三次,磕九个头。刘备现在只是领豫州牧,对皇帝来说,是低阶地方官。头一次见,理应行大礼,以后就不必了。
我和关羽偷偷扒着门缝,看刘备磕头,会装的人果然连装都别具一格。
先正冠,抿抿头发,看有没有乱发,然后掸掸衣襟,一撩下摆,双膝着地,把前襟下摆在面前规规矩矩铺好,不留一丝褶皱,然后双手撑地,头触地重重磕三次。一共站起跪下三次,每次磕三个头,为三跪九叩之礼。
这一套步骤下来,半盏茶功夫过去了,我偷偷跟关羽耳语:“皇上有那么大耐性吗?能等这么长时间?”
关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刘备大喝一声:“谁在外面?”我和关羽一溜烟儿跑了。
第二天一早,汉献帝上朝,曹操出列上表刘备的军功,召刘备觐见。刘备身穿朝服缓步上殿,一套跪拜大礼群臣都挑不出毛病,果然昨天没有白练。
因为曹操已经说过刘备是汉室宗亲,汉献帝恐怕也早做过功课了,故意问:“刘豫州祖上是何人啊?”
刘备有些心虚:“臣是中山靖王的后代,先孝景皇帝的玄孙,刘雄的孙子,刘弘的儿子。”
先不说水分有多大,昨天我们和糜竺已经议过,按辈分刘备比汉献帝低五代,应该尊称汉献帝为太太太爷爷,所以刘备故意把辈分往前提了三代,希望跟汉献帝的差距别太大,在朝臣面前丢尽颜面。
万万没想到,汉献帝早做好准备了,让人宣读族谱,叽里呱啦绕了一大堆,最后说刘备是他的叔叔辈,尊刘备为“刘皇叔”!
这一招,不但刘备想不到,恐怕曹操都蒙在鼓里!曹操可能怀疑过刘备的皇室宗亲身份有假,从来没当回事,没想到汉献帝盖章认证了!
曹操还不敢相信,问:“果真如此?”汉献帝重重点头答应:“千真万确!”
这下曹操也不能反驳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直接抗旨啊,当下向刘备道喜。群臣跟着向刘备道喜,刘备被这重大喜讯冲击得找不着北了,连走路都是飘的。
下朝时汉献帝单独留下刘备,带到偏殿谈话。刘备受宠若惊,小碎步就跑过去了。
汉献帝让太监宫女们都退下,亲自站起来拉着刘备耳语,惊得刘备双膝一软差点跪下,汉献帝一把扶住他:“刘皇叔啊,朕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有些话不吐不快啊!
曹操把握军政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国家大事都轮不到朕做主,朕这个皇帝有名无实啊!
今天见到刘皇叔如此英雄了得,朕心中不胜欢喜,以后万事都仰仗刘皇叔了!”
刘备迅速冷静下来,敢情篡改族谱,认刘皇叔,都是个局啊!这汉献帝也太看得起刘备了,以为刘备能跟曹操抗衡吗?
深宫里长大的十几岁的小毛孩子,从没见过外面的天地,有点心机但城府不够,妄想能跟曹操斗,恐怕是不自量力。
刘备什么人啊,情商爆表人精一个,哪里会上小毛孩子的当,何况皇宫就是一堵四面透风的墙,恐怕隔墙有耳:“臣一定忠于皇上,全力辅佐曹丞相,保汉室江山永固!”
这话不知道年轻的汉献帝听懂没有,反正是让曹操知道,刘备不会和他对着干。
汉献帝还想再加一个筹码,拿出一份圣旨,让刘备跪下听宣,内容就是封刘备为左将军、宜城亭侯。
刘备暗中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没糊涂,上了这小皇帝的当,到底是曹操棋高一着啊,提前把圣旨给刘备看了,让刘备知道了谁才是朝中真正做主的人,恐怕曹操早就料到了汉献帝今天会怎么干。
接下来皇上设宴款待,刘备是食不知味,草草应对完就回去了。一路上从朝臣到太监都恭恭敬敬地称他为“刘皇叔”,招呼打得异常亲热。
刘备心里苦笑,这一声“刘皇叔”,到底有多少实际的好处?曹操开空头支票,小皇帝仅凭个虚名就想让他卖命,跟曹操作对,这是都把他当傻子了吗?
在官场中混,身居高位的领导驭下,要做到两点:第一利益给够了,第二提供情绪价值。
名利二字,不同的人侧重点不同,有的人是名大于利,就像卢植、孔融之流,有的人是不要名声也要闷着头捞好处,比方说董卓、吕布,名利都要的不是没有,但是太少,人不能太贪了,什么都要。
但是刘备别看是卢植的徒弟,被孔融夸仁义,说实话,他是个名和利都想要的人,就算他明白不能太贪,他还是想名利双收。
曹操和汉献帝都不给实际利益,都想用虚名诓住刘备,这是很多领导的一贯做法,只是对刘备不起作用,换成孔融说不定就入局了。
至于情绪价值,曹操和汉献帝都给了,但是曹操刻意拆了汉献帝的台,高下立分,刘备再傻也不会站错队了。
糜竺来找我,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到底知不知道糜芳调戏的是夏侯家的姑娘?”
我赌咒发誓,我是真不知道,谁能想到一个采桑女竟然是夏侯家的?
谎话我说得耳不红心不跳,看来我跟刘备是学出师了。
糜竺没那么好骗:“不管怎么样,是你拉着糜芳调戏人家的,这事你脱不了干系,你要跟我一起去把糜芳救出来。”
我也不想推辞,我是真想看看糜家跟夏侯家是什么关系,看看糜家到底是不是曹操的眼线,当下拍胸脯保证,为糜芳兄弟我愿意两肋插刀。
到了夏侯家,我终于知道了那采桑的小丫头为什么没把被调戏的事上报了,要是让人知道,理亏的真不一定是糜家,他夏侯家恐怕更要被追责。
只见糜芳被吊在马厩里,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块好肉,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眼圈乌紫都睁不开了,看见他哥来了,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糜竺心疼得赶紧过去把他弟弟放下来,指着夏侯家的小丫头:“你敢这样滥用私刑,我决饶不了你!”
我也觉得那小丫头太过分了,不就是调戏她了吗,也没造成严重伤害,至于把人打成那样吗?
那小丫头拿着马鞭扬起就打:“你是他哥,那你也不是好东西,你还敢饶不了谁?”
我迅速挡在糜家兄弟跟前,马鞭结结实实落在了我身上,疼的我一颤,糜家两兄弟都文弱,这马鞭要落下去,肯定受伤。要是糜竺伤了,刘备绝对饶不了我。
小丫头一看我纹丝不动,没吓住我,唰唰唰又是几马鞭,饶是我结实,也受不了了,劈手夺过她的马鞭,远远地扔出去了:“再打我对你不客气了!”
这小丫头也是二杆子脾气,一看没了马鞭,就对我拳打脚踢,看得出是有点身手的,怪不得糜芳打不过她,反被她打。
但是她太小了,才十二三岁,只到我胸脯高,又是个女子,我是真不好还手,怕被人家说我欺负未成年人,可一直被打也是真疼,想来想去有了个主意,不但能让她住手,还能把夏侯渊和曹操都引来。
气沉丹田,鼓足腮帮,我把狮吼功运用到极致:“夏侯家的姑娘,谋杀亲夫啊!”
这一声传出了有几里地,不但夏侯家全听到了,恐怕曹操都听到了,连糜家两兄弟都被我惊得合不拢嘴了。
那小姑娘大哭:“你欺负人!”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往我身上捅。
我心想这夏侯家的人都是够脾气火爆的,谁受得了啊!刚想躲闪,旁边一声大吼:“住手!”有人抓住了小丫头的手腕。
夏侯渊终于来了!
刚才那么大动静,他都没出现,我怀疑他是故意的,现在看无法收场了,才赶紧出来。
他一出来,就到了我肆意发挥的主场,狮吼功全力输出:“你们夏侯家横行霸道、非法拘禁、滥用私刑、故意伤人,伤害的还是糜家的贵公子,把我张飞也打得遍体鳞伤,是欺负我们刘皇叔官小,我们豫州军没人吗?你们曹丞相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
这帽子扣得,连曹操都跑不了,是我精心编好的说辞,我心里得意万分,就看曹操和夏侯家怎么接招。
夏侯渊是个武将,没多少头脑,面对这种阵势不知道该怎么办,唯唯诺诺地说,要去请示曹丞相。
这正中我下怀,我一把拉住他:“还想用曹丞相来吓唬我吗?当我张飞是吓大的吗?这事就是告到皇上那里,也是我们有理!来来来,我们一起去见曹丞相!”
夏侯渊吓得连连摆手不去,不料我身后突然传来糜芳的声音:“张将军,我还以为是你算计我,没想到你这么为我出头,我糜芳真是瞎了眼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兄弟我跟你混了!”
我目瞪口呆,兄弟啊,我是真的在算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