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第一缕极致银白的月华,仿若一柄利刃,撕裂开厚重如铅的云层,倾洒而下,铺满这片苍茫大地之时,江流萤那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她的眼眸,宛如两汪深邃的幽潭,瞳孔深处,竟有双月交相辉映,一者明亮如昼,散发着圣洁而清冷的光辉,另一者则晦暗幽深,似蕴含着无尽的深幽,两者相互交织,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只需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仿若被吸入那无尽的深邃之中,难以自拔。
而在江流萤的周身,那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月华,在这漆黑如墨的夜幕之下,竟奇迹般地凝结成实质,化作了三千冰晶。
它们悬浮于半空之中,缓缓旋转,散发着丝丝缕缕冰冷的气息,美得惊心动魄,宛如梦幻泡影般虚幻,却又真实地存在于这方天地之间,
站在一旁的顾九清,望着眼前这令人惊叹的一幕,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这般脱胎换骨的气象,早已远远超越了古籍中所记载的月神体觉醒时的异象。
那古籍之上所描绘的种种神奇,与眼前江流萤所展现出来的景象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
江流萤所展现出的潜力与天赋,简直让人为之惊叹。
有了如此深厚的底蕴作为基础,再加上封印在她体内的九炼玲珑丹,江流萤必将能够打下最深厚的根基。
虽然她不可能如同顾九清那般逆天绝世,以一种近乎无敌的姿态横扫同辈,但相较于那些最顶级的天骄,也毫不逊色分毫,甚至在某些方面,或许还要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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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待最后一缕银辉消失,顾九清转身看向呆立的江风。
“你方才说要去焕城?“
闻言,江风慌忙躬身,手中的火星抖落在衣襟上都浑然不觉。
他余光瞥见季向雪正用绸帕替江流萤擦拭额间冷汗,少女裸露的脖颈上银色纹路尚未完全消退。
“回大人话,村里存盐只剩三坛,青壮们猎的雪纹虎皮积了四十张……“
他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账本,说道:
“按照平日里习惯,该去焕城找赵掌柜换些盐铁和其他物资了。“
江家村所在的村落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形似卧虎的山脉将村庄围成碗状盆地。
在村子的后方,陡峭的崖壁上垂落着青藤,每逢雨季便有飞瀑自千仞绝壁倾泻而下,在山脚汇成蜿蜒的清溪穿村而过。
周围人烟稀少,唯有百里之外才有一座名为焕城的城镇。
而通往焕城的山道隐没在云雾中,常有赤瞳黑豹等妖兽潜伏于盘虬其中,更传闻深山处盘踞着能口吐毒雾的百年虺蛇。
由于路途遥远,加之山路崎岖难行,村民们每隔一个月才会前往焕城一趟。
在那里,他们将积攒下来的凶兽毛皮,连同从后山山脉的断龙涧采来的珍稀药材一起出售,换取一些村里急缺的物资,以维持日常生活的需要。
此时,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来后山寒潭特有的寒意。
对于顾九清这位三个月前来到他们这个小山村的大人物,江风始终保持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态度。
三个月前,顾九清带着季向雪来到这里,发现江流萤的体质时,便心生收徒之意,在众人的见证下收了江流萤为徒,让众人对他都颇为信任。
虽然这三个月来,顾九清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很好说话,但江风作为曾经外出闯荡过的武夫,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与险恶有着深刻的认识。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里,因为一件小事、一句话而死于武夫之手的人数不胜数。
武夫们常常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矛盾而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杀人。
江风曾经亲眼目睹过许多武夫在厮杀中惨死的场景,让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位武夫。
因此,江风对顾九清始终保持着一份恭敬,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触怒这位实力高强的大人物,给整个村子带来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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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漫过竹梢,在顾九清衣袖上流淌出银纹。
夜风掠过竹海,带起阵阵涟漪般的沙响,惊起林间三两点萤火。
那些碧绿的星子刚腾空半丈,便被突然凝固的寒意钉死在半空,化作晶莹的冰晶簌簌坠落。
“此去焕城数百里,必经黑风涧。“
季向雪清冷的嗓音裹着夜露寒气,突然说道。
随即,她素白指尖凌空起舞,细碎蓝光随着手腕翻转凝结成蜿蜒山势,当最后一笔勾勒出幽深涧谷时,周遭竹叶上的露珠竟凝作薄霜。
月光穿过她鬓边垂落的银丝流苏,在虚空中投下细密的光栅,将悬浮的冰霜切割成无数菱形碎片。
闻言,江风喉结剧烈滚动,后颈冷汗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腿那道蜈蚣状的旧疤——二十年前寒潭毒鳄的獠牙穿透皮肉时,他分明听到自己腿骨碎裂的脆响。
记忆中山涧回荡的惨叫声与此刻竹叶沙沙声重叠,七具被毒雾腐蚀得只剩白骨的尸体,只有王铁头拖着他逃命回来。
“几日前采药时,看到涧中有不少血煞之气。“
季向雪指尖轻点冰霜涧谷,一缕猩红雾气突然在冰晶中炸开,将整片竹海染得犹如泼血。
江风踉跄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青石墙时,墙缝里钻出的夜昙花突然全部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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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垂落的月光如银绦轻拂青石,顾九清倚着斑驳的廊柱。
他腰间九转玲珑佩突然迸出清越龙吟,七十二道星纹次第亮起,霎时映得满庭生辉。
那些游弋在玉佩表面的星辉竟凝成三寸银鲤,摆尾间搅碎满地月华,最后化作一缕流光缠上他修长的指尖。
“无妨。“
他屈指轻弹,银鲤顿时碎作万千星屑洒落,说道。
“此次我也一起去,正好帮你们清扫一下那些孽障,来了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江风闻言慌忙抱拳,玄铁护腕撞出金戈之音。
“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江风心里明白,这位看似随性的大人说要“清扫孽障“,怕是整条山道的精怪都要遭殃了。
不过,他们的话音刚落,在一旁的江流萤便兴奋地跳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鬓间银铃撞碎夜色,惊得夜燕扑棱棱乱飞。
她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轻盈地在原地蹦跳着,大声说道:
“师傅,萤儿也要去!”
那清脆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筑巢的夜燕,月白裙裾扫落一地星辉,几片绒羽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
此时的江流萤,发髻上缀着的银铃叮咚作响。
她经过三个月的正式修行,月神体正式觉醒,周身缭绕的晶莹月华雾气,随着情绪波动忽聚忽散,宛如偷溜下凡的瑶池仙童。
一身裙摆随风轻轻飘扬,裙身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在星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充满了灵气,极为可爱。
与此同时,另一个徒弟季向雪纤指将垂落的鬓发别至耳后,静静站在一旁,望着她轻笑摇头。
“月神体觉醒后,这丫头越发像只不安分的玉兔精。”
季向雪的气质与江流萤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温婉娴静的感觉。
季向雪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的银色小花,竟是无根自生的月见花,花瓣随着呼吸节奏明灭生辉。
她身着一袭淡色的长裙,当微风拂过她淡紫色的裙摆时,裙摆如水波般流淌,若有若无的紫藤幽香中竟混着清苦的药香。
顾九清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随意地说道:
“也好,都去!”
他的神情轻松。
对于他来说,他们师徒三人一起去也没什么,正好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那我就先下去去准备了!”
见到顾九清都点头了,江风自然不会拒绝,反正路途再危险,有顾九清这个武道莫测的大人物在,一切都能够轻松解决。
以往那些令人忌惮的凶兽,在顾九清面前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们完全不需要害怕。
看着江风离去,顾九清的目光又回到了江流萤身上,继续耐心地教导她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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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如墨,檐角铜铃在子夜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顾九清仰卧在青泥瓦上,后颈枕着交叠的双手,玄色广袖沿着屋脊垂落,在星辉下泛起幽蓝光泽。
他凝视着天穹流转的星河,眼尾那道朱砂痕在月光中忽明忽暗,恍若神人执笔点就的谶语。
青瓦上的银霜随他翻身发出细碎响动,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夜风卷着梨花掠过他散在瓦当间的长发,三千青丝如浸透了夜色,与腰间悬着的墨玉禁步纠缠难分。
衣袂翻飞时露出暗绣的云雷纹,金线在月下勾勒出转瞬即逝的流光,宛如蛟龙隐现鳞爪。
忽有暗香浮动,原是西墙下夜合花经了白露,此刻正吐着蜜糖般的芬芳。
那香气裹着初绽的栀子清甜,穿过院外外摇曳的湘妃竹,将几点沾着月华的露珠缀在他襟前。
夜风掠过时,他腕间缠绕的冰蚕丝绦忽地绷直,在左手指节勒出淡痕印——这是三更天特有的凉意,比霜露更锐,比刀锋更薄。
远处传来竹梆敲击青石的脆响,惊碎了栖在飞檐斗拱间的月光。
顾九清屈指轻叩瓦当,震落几片黏在滴水檐口的玉兰花瓣。
那些莹白碎片打着旋儿坠向庭院,惊动了蛰伏在石灯笼下的流萤,霎时间万千星子自地面升腾,与银河倒影在青石板上粼粼相照。
他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星屑,掌心纹路在微光中显出奇异的走向。
夜风吹开遮月的云翳时,那抹银辉正巧落进他微眯的凤目,将瞳孔映成琉璃般的浅金色。
夜风将这些花香带到顾九清身边,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甜美与宁静。
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掌轻抚着他的面庞,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与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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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顾九清降临此方世界已逾百年之久。
前世的种种记忆,宛如一部斑驳陆离的古老影像,在他的脑海深处循环往复地映演着。
若是在前世,他已然是一位历经了无数风雨洗礼与岁月沧桑的百岁老人,垂垂老矣。
然而,在这拥有天地灵气的世界里,武者凭借超凡的修为,拥有远超常人的悠长寿命。
顾九清如今的年纪,在此间不过刚刚迈入青年才俊的行列,正值人生最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阶段。
此界对于武者而言,堪称是一片充满无限可能的天地。
他们可以通过不断的修行,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寿命,甚至有机会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
百余年前,顾九清降生在赤渊界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此界武道昌盛,武者们纵横驰骋,以强大的实力书写着属于他们的传奇篇章。
自打顾九清知晓了这世间有武道的存在,他便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血狱圣地。
由此开启了自己漫长而艰辛的修行之路,立志在这武道盛行的世界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辉煌天地。
在五万年前,东洲北境断龙崖上一盏魂灯熄灭的刹那,赤渊界最后一位证道的血狱武圣陨落,整个天地都响起了悲鸣。
血狱武圣陨落时引发的天地异象持续了整整百日——九轮血月悬空不坠,赤色雷霆昼夜不息,就连永不停歇的血冥河都倒流三千里。
这位以血杀证道的末代武圣,终究没能完成长存于世的野望,选择自我了结。
自此,赤渊界的灵气如同被戳破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曾经翻涌着七彩霞光的长河干涸成蜿蜒的沟壑,孕育过无数天材地宝的万灵山岳沦为死寂的荒丘,就连镇守四极的先天道碑都爬满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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