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焦黑的礁石,阿樵倚在船骸残破的龙骨上,衣襟渗出的血渍在麻布上洇成潮汐纹路。小鱼跪坐在湿沙里,将捣碎的牡蛎壳敷在他心口阵纹处——这是林阿阮在画轴边角标注的止血偏方。
";申时三刻......";阿樵忽然握住她捣药的手,指腹摩挲着腕间红绳褪色的结,";潮水会吞了困龙阵的残纹。";
小鱼拨开他汗湿的额发,发现那道旧疤已褪成淡青色:";苏锦娘说过,阵纹入心便无药可医。";
浪头拍碎在丈外的礁盘上,浮沫间闪过银丝冷光。阿樵突然抄起柴刀劈向虚空,刀刃斩落几片玉蝉残翅。小鱼这才看清雾中悬着千百根蛛丝般的银线,正随着潮涨缓缓收紧。
";她没死透。";阿樵扯下衣摆缠紧刀柄,腕间青筋随阵纹明灭起伏,";去老槐树根——";
话音被破空声截断。三支青铜箭钉入船板,箭尾系着的红绸上血书淋漓:";申时三刻,骨肉同烹。";小鱼摸到箭簇的刻痕,正是母亲在溟沧楼地窖用过的困龙阵变式。
阿樵突然剧烈咳嗽,掌心接住的黑血里浮着银丝。小鱼扯开他衣襟,发现心口阵纹已蔓延至肋下,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她想起护心鳞背面那句";归舟断帆";,将浸透血渍的玉佩按在他胸口。
";当年你娘亲......";阿樵握住玉佩的手忽然收紧,";把这玩意儿塞给我时,说能镇住海眼煞气。";
雾中传来银铃碎响。苏锦娘踩着潮头现身,左腕缠着浸血的鲛绡,右手提着盏幽冥灯。灯罩上赫然蒙着林阿阮画像的残片:";好闺女,给你娘亲哭丧的时辰到了。";
小鱼抓起药杵掷向灯盏。苏锦娘旋身避让时,阿樵的柴刀劈断她鬓间金步摇。坠落的玉蝉蛹在沙地炸开,银丝织成三百具冰棺的幻影,每具棺中都传出婴儿啼哭。
";你听——";苏锦娘踢翻药篓,碾碎晒干的优昙花瓣,";这些替身哭得可比你真心。";
阿樵突然拽着小鱼滚向礁石背面。三支青铜箭没入他们方才立足处,箭尾红绸显出新血书:";申时二刻,剜心为祭。";小鱼摸到礁石缝隙里的青铜匣,匣面浮刻的莲花纹与她胎记完全契合。
";开匣。";阿樵用脊背挡住飞溅的碎礁石。小鱼撬开锈蚀的锁扣,里面躺着半幅褪色的《血海嫁衣图》,新娘盖头下赫然是林阿阮年轻时的面容。画轴背面题着生辰批注,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初九的朱砂印已晕成暗褐色。
苏锦娘的笑声刺破海雾:";当年我亲手给她戴的盖头......";
阿樵突然夺过画轴掷向海浪。浸水的绢布显出新画面:林阿阮正将婴儿塞进渔船暗格,转头对虚空说了句";申时三刻";。小鱼颈后金印突突跳动,她摸到暗格底板阴刻的铜钱纹——与货仓中找到的";阮";字钱一模一样。
";时辰到了。";苏锦娘甩出红绸缠住小鱼的脚踝。阿樵挥刀斩向绸缎时,海面突然升起十二座青铜鼎,鼎身困龙阵纹与阿樵心口的阵纹共鸣震颤。
小鱼扑向最近的海鼎,将玉佩嵌入阵眼。鼎内浮出的护心鳞突然刺入她掌心,血珠顺着鳞片纹路填满";归舟";二字。三百具冰玉棺虚影自海底升起,棺盖内壁显出血书:";断丝需焚画。";
阿樵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完整的星斗阵图:";用火折子......烧了......";
苏锦娘的银丝绞住他脖颈:";师徒一场,送你个痛快!";小鱼点燃画轴扑向银丝,火焰顺着丝线蔓向雾中身影。阿樵趁机劈开海鼎,护心鳞裹着烈焰坠入阵眼。
海面突然静止。燃烧的画轴里浮出林阿阮虚影,她指尖轻点,所有银丝尽数化为灰烬。苏锦娘尖叫着坠入突然出现的漩涡,手中幽冥灯炸成齑粉。
晨雾散尽时,阿樵心口阵纹已褪至锁骨。小鱼捡起半枚焦黑的玉佩,发现内侧刻着新字:";白螺滩西,槐下三丈。";
残阳染红海面时,他们在老槐树下挖出个酒坛。坛中除了陈年桂花酿,还有幅褪色的婴孩襁褓,内衬绣着完整的双鱼佩纹样。阿樵摩挲着坛身刻痕——正是他当年埋坛时留下的潮汐标记。
";惊蛰埋酒,原是想......";他忽然剧烈咳嗽,掌心血渍染红了酒封。
小鱼按住他开裂的阵纹,将护心鳞压在伤口:";娘亲说双鱼归海,可没说不能留一条在岸上。";
潮声渐远,归墟方向升起十二盏鲛灯。最后一抹霞光没入海平线时,阿樵反握住她的手,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艘歪斜的帆船。
暮色染透白螺滩时,老槐树下新泥犹湿。小鱼摩挲着酒坛边缘的裂痕,指腹触到内壁细密的刻痕——竟是母亲用簪子划的潮州童谣残句。阿樵突然按住她手腕,柴刀挑开坛底暗格,一卷泛黄的《更漏簿》滑落在地。
";戊戌年霜降,陆府嫡女暴毙,尸现双头蜈蚣纹......";小鱼念着突然顿住。簿册夹页掉出半幅绣品,上好的苏绣却用银线绣着倒悬的优昙花,与陆婉宁棺中香尸衣纹样如出一辙。
阿樵用刀尖挑起绣品对着残阳:";针脚是温九娘的手法。";暗红丝线在暮光下泛着血渍,花蕊处缀着的玉蝉蛹突然裂开,爬出只通体银白的蜈蚣。
滩涂传来凄厉的螺号声。二十余名采珠女抬着冰玉棺踏浪而来,棺中女子身着半旧的香尸衣,颈后赫然烙着与小鱼相同的莲花金印。领头的老妪敲响人皮鼓,鼓面浮现血色小楷:";十载之约,因果轮回。";
";陆家嫡女换命术未绝。";阿樵将绣品按在酒坛裂痕处,褪色的朱砂突然显出新字:";冰棺现世日,青铜伞归时。";
海浪突然退去三十丈,露出深埋沙底的青铜柱林。每根柱顶嵌着冰玉棺残片,柱身浮刻的往生咒与陆府祠堂碑文同源。老妪撕下脸皮,露出溃烂的鲛人腮纹:";苏姑姑让我带句话,伞骨未齐,戏不能终。";
小鱼颈后金印突然灼痛。她扯开冰玉棺女子衣襟,香尸衣内衬绣着完整的换命符咒,落款竟是万历四十七年立春——正是他们破困龙阵的三年后。
阿樵劈开青铜柱基座,涌出的银丝缠住他腕间旧疤。柱底暗格里躺着卷焦黑的族谱,陆婉宁的名字旁添了新墨:";陆氏长女青盏,万历四十七年殁。";
滩涂东侧突然亮起十二盏幽冥灯。白衣女子撑着青铜伞踏浪而来,伞骨缺失的三根正与小鱼手中的伞柄纹路契合。她腕间银铃轻响,冰玉棺中的香尸女尸突然睁眼,唇间吐出半枚刻着";樵";字的玉珏。
";因果海里捞起来的戏本子,总得有人接着唱。";白衣女子伞面微倾,露出与苏锦娘七分相似的面容,";阿姊在归墟等你们,带着三百根新伞骨。";
老妪的人皮鼓突然炸响,采珠女们齐声唱起新编的《描骨谣》。青铜柱林随鼓点移位,在白螺滩拼出巨大的换命阵图。阵眼处浮出半截焦黑的画轴,正是当年小鱼在溟沧楼焚毁的那卷。
阿樵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褪至锁骨的阵纹再次浮现,这次竟与青铜柱上的往生咒完全契合。他蘸着腕间血在沙地画出歪斜的航线图,终点标着行褪色小楷:";怀素手札载,破劫需斩缘。";
残月升空时,十二艘骨舟自归墟方向驶来。船头立着的青铜傩面人敲响往生鼓,每声鼓点都令滩涂的冰玉棺渗出血珠。小鱼握紧伞柄,看着血珠在沙地汇成新的谶语:
";伞骨重铸日,故人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