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们通常想象的不一样，政策决策往往不是最优选择，而是次优选择。很多决策不过是不同利益之间的妥协，各种不完美方案的拼凑。
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数个人影有序的列坐在冰棺周围。地下室的温度猛然下降，静坐的众人睁开了眼睛，神色肃穆的投向冰棺中的女子。如果仔细去看，他们的眼睛是纯黑色，没有眼白，沉寂的犹如一潭死水。
曙光城改弦更张引发的混乱好像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守卫着椿萱。离凛下的死命令就是这，即便是曙光城的人全部死亡。只要不波及到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暮色兵团是教皇的私人武装，他们的存在就说明教皇的恩宠还在。所以即便教皇已经失联了几十天，对他们一点影响没有，也没让他们的信仰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让这种虔诚的信仰越加狂热。他们是教皇的选民，唯一的选民。教皇不联系他们，就一定有教皇的道理，他们只要完成教皇留下的任务就好。
椿萱躺在冰棺里，就像冷冻人一样被雪藏了起来。这也算是一种跨越时间的方式，很多星际旅行的科幻片中，都会安排船员沉睡，那么她的意识应该也在沉睡中。但其实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很清楚，对于身体而言，并没有因为寒冷而使各种知觉缩小。
椿萱的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只是动弹不得。她努力尝试用各种方法脱离冰封，可惜都没有作用，这就让她感到非常落寞。虽然她知道离凛离开了，是为了她离开的。但离凛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难道他在外面放开耍了？暮色兵团的人员只会围在她身旁，一点新鲜资讯都没有。无聊的时光和清醒的意识让人感到绝望，难道她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么？
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的心中突然飘起无名的烦躁，整个身体都如燃烧起来了一般。这可不一般，她是“冰女”，一身寒冰之力，怎么会感觉到燥热呢？外面的冰棺为了压制她，进行了更深一步的封锁。
地下室中形成了一个小旋风，郑波站起身来，一拳打散了那阵旋风。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发生这种事情是很怪异的，他狐疑的扫视着周围。
地下室的门被破开，晶体在地面上的滑动发出锐利的响声。
郑波看着破门而入的血卫，神情中并没有意外，平淡道:“林博士，你要与教皇陛下作对么？”
血卫上传来林锡南的声音。
“郑波先生，你的教皇陛下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正在曙光城巡展。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你也就没有必要这样了。其实，我对他抱有很大希望的，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我与他的约定也就取消了。如果你愿意跟随我，那么我们将会成为很好的搭档，虽然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
林锡南仔细观察过暮色兵团的成员，他们的战斗力远远高于普通灵卒。即便是他最新的玩具，也堪堪能跟他们过两招。如果可以成为同盟关系，自然是最好的。
郑波眼神一凝，暮色兵团并不是全员都在这里，他们也会安排人手去外界打探信息，外面的一些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在离凛不在的期间，不止一次有势力冒充离凛搞新王登基或是说皇帝驾崩的，不过这些都在暮色兵团强大武力的探查下被证明是假的。
这次的消息是林锡南带来的，他们本是一个阵营的，面对他的突然倒戈，郑波心中为之一振。他是绝对忠诚于离凛的人，但不是死忠那种人。
“你如何证明？”这句话一出口，郑波就后悔了，这句话透露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教皇的身份是苏声确认的，他可是教皇的嫡系。当初曙光城大乱，内部进行了大清洗，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立场。由苏声证实，教皇是蔹蔻亲手击杀的。你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实力。蔹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听说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露面了。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一起去曙光城看看。”
听到这里，郑波杀意大盛。蔹蔻就像是早有预谋冒出来的一样，椿萱的侍卫队回来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冒头了。郑波与他交过手，双方大战几个回合，谁都拿不下对方。主要是双方互有忌惮，都没用全力，最后平局收场。
在后面的变乱中，唐安国归附了蔹蔻。苏声和苏晓晓在反抗中被重伤，苏晓晓在郑波的帮助下跑了。鲍国强依附外星人四人组，剩下的人得到林锡南的庇护，曙光城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状况。因为三方顶级战力互相之间并不能完全碾压对方，又受到外部变异生物的压力，慢慢达成了一种均衡，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对，没有道理。既然郑波都可以跟蔹蔻打的平分秋色，那么实力远胜于他的教皇陛下没理由会输给对方。这其中一定有诈，难道是林锡南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把最强的他引走，从而对椿萱下手么？这也说不通啊！
像是猜到了郑波的想法，林锡南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离凛确实很厉害，已经到了灵卫境界。可惜他底子薄，蔹蔻更胜一筹，用秘法击溃了他。据苏声说，遇到他之的时候他应该是遭逢巨变，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才被击杀了。我真的很欣赏你，不然也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这样吧，你派两个人去曙光城看看，里面应当很精彩！”
话音结束，血卫立在那里不动了，这只不过是一个传声筒罢了。
曙光城内正在进行盛大的游街活动，标志性的马车在御道上缓慢前进。这辆马车正是离凛加冕时的座驾，只不过上面拉的东西变了。一个十字架，上面挂着离凛的尸体。在十字架前面，苏声跪倒在离凛前面，昭示着皇帝身份的真实性。毕竟离凛脱胎换骨，样貌跟以前不一样了。
曙光城的大喇叭里反复播放着一段录音。
“懦弱的曙光城皇帝离凛，在怪物攻城时弃城而逃，导致成千上万人丧生。他不仅是个懦夫，更是个刽子手。邪恶的觉醒仪式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又有多少人在他血腥恐怖的统治下丧生。看看你们周围的幸存者，不是蔹蔻大人力挽狂澜，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灾难中丧生。如今首恶已死，其余不论，希望保皇党能认清现实。曙光城将改名为光明城，由光明之主蔹蔻带领大家走向未来。”
游街刚开始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因为不幸天天都在发生，人们早已麻木。羊圈里的羊并不会在乎牧羊人是谁，只要按时按点准备材料，剩下会发生什么，那只能归因于“命”了。
当他们见到断了手臂的苏声跪在车上的时候，有些人就有不舒服了。不管是老居民也好还是新居民，作为巡逻队二把手的苏声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是因为他迥异的体格，二是他嫉恶如仇的性格，多给人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曙光城混乱时期存活下来的原因，他算是一个文明的标杆。
相应的，游街的马车后面跟着一排排囚犯，这些不仅是保皇党的顽固派，还是经过几轮招降之后依然不降的死硬派。这段简短的录音每播完一遍，就有一个人头落地。沿着游街的车辙，后面是一道由血铺就的道路。
这里面有普通人，也有货真价实的灵卒。白林夫妇也在这群人里面，他们被绑住了双手，封住了嘴。小玲靠在他的身边，他们本以为可以好好的生活，没想到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从人人羡慕的b级公民变成了引颈待戮的囚犯。
白林目光宠溺的看向小玲，用额头蹭了蹭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后不后悔，小玲泪汪汪的样子惹人疼惜。他被拉出了人群，画面开始反转，最终跌落在地，一切归于黑暗。
周围的观众开始意识到，这一次游行可不同于之前的几次。如果说之前是不同势力之间的交锋，这次就是利益划分之后的尘埃落定。
一声爆炸拉开了帷幕。
除去最初的四个小区组成的曙光城，卫星城已经开发不下二十个。游行的御道非常长，贯穿所有的卫星城。
街的转角处，数座高楼被拦腰炸断，十多层的楼宇预兆既定的方向倾斜而下，这些断楼封锁了街道。
紧接着，激烈的枪声从废墟中传出，街道一片混乱。受到惊吓的人们四散奔逃，他们知道又要开始新一轮斗争了，这混乱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倒下。
一道身影落在苏声身旁，苏声眼眸微抬，苦笑一声道:“晓晓，你不该来的。”
她瞥了一眼离凛，微微皱眉，扶起苏声道:“你受苦了！”
“苏晓晓，你果然现身了！”
即便是激烈的枪炮声，也没有掩盖住这一声长啸。来人正是外星四人组的老大，他拿林锡南没办法，不代表拿苏晓晓没办法。这次游街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引出苏晓晓，只要打掉苏晓晓，那么保皇党就群龙无首，光明城也会消停不少。等他把这个钉子拔掉之后，联合蔹蔻对林锡南施压，解救他的两个手下也不是难事。
街角的楼上，嵩濡死死盯着苏晓晓。他跟蔹蔻有协约，如果蔹蔻可以击杀离凛，那么曙光城他俩可以七三分。但是后续的扫尾工作，就需要他来做。苏晓晓上一次之所以能逃跑，就是暮色兵团帮的她。也不知道离凛到底怎么做到的，在短短时间内培养了这么多强者，还藏得这么严实。
苏晓晓看了看嵩濡，并未把他放在心上，轻声道:“哥哥不怕。”
随后她的皮肤上浮现出黑色的纹路，整个人气质凌厉不少。
嵩濡眼神一凝，人类的异化性果然很高。同时也是一喜，越稀有的异化价值越大。苏晓晓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灵卒生物罢了。
双方交手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苏晓晓有了极大的进步。不仅速度更快了，力量更强了，神色也淡然不少。没有以前那种一陷入苦战，就着急紧迫的神情。
两强交手，自然没有其他人不识趣的参加战团。
街道上很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躺的板板正正的离凛有了一丝变化。他身边的尸体太多了，而且数量还在一直增加。这些尸体中流逝的灵力和生命力，正在悄然的被离凛吸收。
一处平静的水面上，有三个蒲团漂浮在半空。每一个蒲团上立着一道身影，一个金龙，一个章鱼，一个老者。他们双眼紧闭，面无表情，不时有点点璀璨的光彩从他们身上飘出。光彩一直飘到他们上空，融合成为一团斑斓的云彩。
水面上波澜初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波纹向四周扩散。这些波纹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形成巨大的旋涡，搅得水面形成滔天巨浪。
不管下面如何波涛汹涌，对蒲团上的三人没一点影响。
此时，上空的斑斓云团中伸出了一只手，接着是个脑袋，然后是整个身子。直勾勾的从上往下落，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在清醒的状态，身体自在的在空中变换着各种姿态。坠落一段时间后，下面波涛的巨响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离凛被蔹蔻击杀了？
离凛不知道，他只记得他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过来一睁眼，怎么是这个情况？他大声呼喊着“救命”，但是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从来没有过高空坠落的体验，耳边没呼啸的风声，就是静静地，沉寂的如死水一般。也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波涛，巨大的声响直击心灵，他感觉灵魂都要消失了。在这一静一喧之中，他完全没注意到下面的三个身影。
在他接近三个身影的时候，云团凝结成一个蒲团，软软的，很有弹性，接住了还在坠落的他。蒲团接住他，缓缓降落到另外三个的位置，悠悠的停了下来，这时离凛才看到了他们。惊魂未定的离凛看着四周，他们脚下的波涛也恢复了平静。
另外三个身影同时睁开了眼睛，不安，机警，不可思议的表情浮现在他们脸上。他们起身想要拉开距离，没有一个能做到离开蒲团的。不过他们很快便控制好了情绪，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青见，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金龙向前一探，一道闪电轰向一侧，电弧只是亮了一下就消散了。
章鱼没有躲的意思，神色平静道:“箐蚕？我应该称你是几号？这里，你应该联系不到本体。”
金龙得意道:“那又如何？敢抢我的人，丢只爪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章鱼不置可否，缓缓道:“开辟空间通道的反噬没想到会那么大，有点损失没什么，目的达到就行了。”
老者在观察整个空间，目光转到还没从惊恐中恢复正常的离凛道:“哦，你们两个。嘿嘿，没有脑子的蠢物。保持安静，看看此地主人的想法吧。”虽然离凛的样貌和气息都有了改变，但是蝴蝶灵主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次会面让他感到惊喜，这个小家伙居然能拘禁他的灵魂碎片。
虽然都是灵主级别的生物，但是不同的类型和不同级别的灵主实力天差地别，这种区别天然就在宣示着阶级秩序。金龙和章鱼是可以不把对方当回事，但是面对蝴蝶灵主，即便不认识，二者也得保持敬畏，这是对强者的尊重。他们从蝴蝶灵主的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气息，这是实打实的威慑。
蝴蝶灵主貌似想起了什么，对离凛道:“可能是我做错了，无意之举，扰乱了棋局。为了表示歉意，我愿意将此身献祭。但是之后的事情，请恕我不奉陪了，告辞！”
说了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蝴蝶灵主对着虚空一拜，身体化为点点精粹。他脚下的蒲团砰的一下炸开，形成一团云彩，把精粹吃了进去。
离凛当然知道蝴蝶灵主是谁，他俩在树心中就见过，只不过离凛把他当做一个骗子罢了。后来身体的重塑，让他明白这个老者并不是开玩笑。经过奇运之书的解释，他才知道老者有多恐怖。只不过如此恐怖之人，也在这里选择了屈服。
蝴蝶灵主说这里是他的地盘，这搞得离凛摸不到头脑。
青见和箐蚕被震惊到了，身为灵主，其实已经站在万物生灵之巅了。比它们还要厉害的灵主说献祭就献祭了，一点不拖泥带水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恐怖的地方？
这不怪他们，都是分魂，如果是本体在这，它们很容易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它俩的视线聚焦于离凛身上，章鱼自然不知道离凛是谁，只是猜测是某位灵主，但是又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元力。金龙猜到了一些，毕竟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最后见到的人类就那一个，一个上古之血的灵卒。
箐蚕用略带疑惑的声音问道:“离凛？”
离凛自然认得他，连忙拱了拱手道:“嗯，是我，金龙灵主。”
箐蚕开心的笑了，盟友的地盘，那他脱困就不是问题了。本体那边应该察觉到了他的消失，他需要迅速做出回应，那个犯人很重要。然后他看向青见道:“没想到，你要在这个地方被我杀两次！”
青见看向离凛问道:“您是哪个阵营的？”
离凛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属于人类阵营的。”
“人类？”
青见若有所思，人类是一个很宽泛的群体。各个星系之中都有不少人类，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跟别的星球上的人类没有区别。他们是复杂的集合体，既可以残暴，凶劣，不知所谓。也可以，善良，和蔼，善解人意。
它还想继续说，就被箐蚕打断道:“它是在拖延时间，把他杀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离凛向前青见走去，每走一步，蒲团都会变成两个，交替向前。每走一步，脑中的记忆都在翻腾。
“就是这样，离凛！杀了他，杀了他！”菁蚕在一旁不停的催促着离凛下手。
青见没有说话，人为刀狙，我为鱼肉。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损失掉一部分精神碎片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出乎二者意料的是，离凛并没有下杀手。
走到青见身边，离凛平静地问道:“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有什么想说的么？”这句话即是问青见的，也是问菁蚕的，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表达出来。
青见看着平静的离凛，瞟了箐蚕一眼道:“开辟空间通道，建立前端堡垒，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一个执行者。对于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我需要提醒您，战争是残酷的，谁在这里都无法独善其身。”
离凛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后背，并没有摸到那个坑，哂笑道:“能跟我讲讲上面的事情么？”
青见低沉着声音道:“抱歉，不可以。这是绝对禁止的！”
离凛又向箐蚕问道:“你可以说说么？”
箐蚕神色肃穆道:“除了这件事，其他的都可以聊！”
离凛长叹了一口气，两个地位如此之高的生灵，面对上面的事都噤若寒蝉，哪有什么是可以真正信赖的东西呢？在上面的人眼里，它们也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上次见面，你手心随意变幻的雷霆能教教我么？”离凛对元力的掌控基本为零，他还是很仰慕菁蚕这手的。不过见了这么多强者之后，也就泰然不少。
“自然可以，不过，你先解决了它，咱们慢慢讨论。”离凛居然可以在这里随意移动，看来菁蚕是这方天地的主人没错了，秒杀一个分魂还是挺简单的。
“它在这里也出不去，直接杀死它不是太便宜它了。就让它在这里待着好了，说不定还有什么价值。怎么说，也是灵主的分魂。”离凛不像是咨询菁蚕的意见，而是自顾自的说道。
“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能不能先离开这个地方。”看来无法唆使离凛杀了青见，那么先离开完成任务也行。
离凛一脸尴尬，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我是可以自由移动，但也仅仅是能动，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离凛还特意往上，往下试探，蒲团并没有变化。他去触摸箐蚕的蒲团，箐蚕也能从那个束缚中出来，不过它无法做更多的事情。
箐蚕内心虽然不满，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离凛是离开这里的钥匙。
此刻云团旋转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点，它像海绵一般吸收了一些氤氲的水汽，这个水汽从离凛挂在十字架的身子上逸散而出。
水汽像是有灵性一般，先是在空中停了一阵。然后确定了方向，朝着椿萱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