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总是选择性地保留某些信息，而遗忘其他信息。无论个体还是集体，这种选择性是记忆的一个基本特征。而这种选择，总是关乎个体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因此，群体的记忆总是利维坦的。那么，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
佩索斯眼神涣散，无神的望着天空。他的半截身子已经没有了，截断的肠子伴随着血水在空中飘荡。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他叫佩索斯，是他自己知道的，也是他朋友这么喊的。
佩索斯第一次睁开眼面对这个世界，他是从一个容器中醒来的。一个硕大的空间内，里面层层叠叠的摆满了这样的容器。他赤裸着身子，坐起身子，周围都是跟他一样赤裸着身子的人。只不过高低胖瘦，各有不同。他们爬出容器，整齐队列，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前进的过程中，有机器不停的将各种装备穿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合理。
基地的大门打开，漫天的枪炮声和凛冽的气流轰击着佩索斯的神经。队列动起来了，所有人都在向前冲锋。旁边不停有人朝他们大喊道:“士兵，前进！杀死它们！”那人很亢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边呐喊一边射击。不过很快一颗火球命中了他，他的身体连同炮台一起燃起了熊熊大火。
佩索斯闪身避开，同一队列的几个人在火焰中凄厉的惨叫。没有救援，一旦受伤，就会死亡。他熟练地操控着手里的武器，做着标准的战术动作，准确的打击着远处的敌人。
漫山遍野怪物映入眼帘，有外型如同螳螂体格堪比小轿车的；有外形如同蠕虫体格堪比衣柜的；有外形如同金龟子体格堪比三层小楼的；有外形如同蜻蜓体格堪比直升机的，战斗场面异常混乱。它们要么很快很灵活，要么就是很硬很耐打，只有最普通移动速度最慢的蠕虫才是佩索斯的打击对象。
即便是最普通的蠕虫，子弹经过它的时候，还会有一道屏障帮它削减子弹的杀伤力。只有密集的炮火先打破这道屏障，他们才能有效杀伤蠕虫。可是子弹没入蠕虫的躯体，如同打进淤泥一样毫无反应。
这些怪物在火力网的覆盖下成片成片的倒下，人类阵营也在怪物的冲击下死伤惨重。
人类的武器无情的收割着怪物们的生命，虽然火线很密，但是怪物们的数量更多。它们悍不畏死，踏过同类的尸体，继续向前推。巨大的金龟子一样的怪物顶在最前面，张开了翅膀，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人类只有消耗极大的火力才能将它打掉，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从未断过。金龟子一样的怪物为其他的怪物赢得了向前的空间，战场的天平正在倾斜。
整个战场对人类都不太乐观，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应该打的战斗，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人造人工厂的价值太大了，所以高层不愿意放弃。
秘境种族向这个方向推进高层是知道的，所以原计划是有序撤离。只是它们来的太快，来的太猛，前两道防线瞬间就崩溃了。不得已，才让工厂源源不断的爆兵，能抵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佩索斯换了一个又一个弹夹，直到把弹夹打空。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武器弹药了，他扔掉手里的枪，随手捡起旁边掉落的武器继续战斗。
前线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怪物距离他已经不足十米了，而且对方还在迫近中。他不仅要射击靠近的怪物，还要躲避不时飞过来的火球。他被一个炮弹的冲击波打中，倒飞出去，砸在密密麻麻的尸堆中。
耳朵的轰鸣声，眼眶中的画面在无序的晃动。
这个时候，有几个壮硕的人影从他面前冲进了怪物的攻线。他们手中不断挥舞的武器带起一阵阵腥风血雨，犹如死神般收割着怪物的生命。
佩索斯的压力瞬间缓解了不少，他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这么高强度的战斗他根本吃不消，鼻子里面已经渗出了一丝鲜血。缓解了一会儿之后，耳鸣声消失，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他又听到了那句话“士兵，前进！杀死它们！”他的脑子有些混乱，抖了抖身上的泥土，拿起武器，怪物被压制了。
看着那四个犹如战神的身影，“禁军”这个词出现在佩索斯的脑海。高级人造人，用类人形生物通过修改基因，外附装甲打造出来的超级战士，每一位都是消耗海量资源打造出来的利刃，每一个都有准灵卫的实力。
“这个基地早晚是要丢的，况且也撤的差不多了。把‘禁军’用在这里，真是暴殄天物啊。”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响起，它在角落里，阴影遮了它的身子。
“这是他们压箱底的东西，看数量只有四个，应该还有几个，最好一次性都消耗在这里。”一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泽，机械手臂不停地旋转，仿佛他那快速思考的大脑。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斗得这么狠。虽然隶属于不同的灵王，但是你们终究是一个种族。”它现出了身形，是一条盘踞着身子的蛇。尾巴打着旋在地面上移动，两只胳膊交叠在身前，吐着长长的信子。
“如果人类有未来，那一定不是你们，也不是他们。但是这个未来，一定会出现。”男人也现出的身形，他的半个身子都是金属打造。一半是肉体，一半是机械的改造人。
“你的思想很危险啊，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们人类的未来出现了，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抹杀掉。”大蛇目光闪烁的看着改造人。这是第一个向它们臣服的人类团体，接下来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无数个。大蛇对于人类的态度是很暧昧的，这个改造人用起来很方便，就是不好洗脑。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下面的战况。
佩索斯知道“禁军”是人造人，也知道他们是没有灵力属性的人。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为什么知道这些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熟练操控武器，使用战术动作规避危险等。他知道很多，可是他就是不知道他自己也是人造人，一切依靠“本能”行动。
怪物的防线崩溃了，仅仅依靠数个“禁军”整个战线开始向怪物的一方压去。后方的人造人工厂也在源源不断的输送新的战士，战斗发生了有利的反转。佩索斯还想休息，但是整个战线不断推着他往前进。
不多时从怪物的大军停止了前进，混乱的队伍中分出来一个道路。从大军分列的道路上走出一个身影，它拥有修长的身形，漆黑的外壳和一对翅膀。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从怪物大军的态势来看，肯定不是善茬。
四位“禁军”还在向前推进，他们也发现了新出现的敌人。索性直接抛开面前的杂鱼，一跃而至，直奔这只怪物。
一刀劈下，对方只用双螯就轻松抵挡下来。双方在角力，可惜任凭高粒子震荡刀如何锋锐，就是破不开它的防御。怪物反手一击，这位“禁军”固若金钢的盔甲如同纸糊的一般寸寸断裂。这可是倾注先进科技和秘境材料打造出来的战甲，就这么不堪一击？
另外三位及时后撤，用机炮配合着火炮对怪物进行攻击。很可惜，那道屏障无法突破。近战不行，远战也不行。怪物的身形几个晃动，剩下的三位“禁军”相继倒下。
佩索斯看到这一幕，冷汗直流。就算是一百个他，配合着火炮也是有几率击杀“禁军”的。但是新出现的怪物，轻轻松松就秒杀了它们。
“我就说嘛，何必浪费在这里。那玩具也算顶尖了，不过想要摧毁它们，不要太简单了。”大蛇嘻嘻的嘲讽道。看了一眼改造人，它相信，改造人虽然不是那怪物的对手，抵挡一阵问题不大，不会像下面那样大溃败。
“我打不过它，它应该也杀不死我。”改造人对比了双方实力，淡淡的说道。
大蛇没有反对。
这不奇怪，“禁军”相当于准灵卫实力的近战坦克，打一般的小怪确实猛。但是面对拥有灵力，正儿八经的灵卫，一触即溃也是正常现象。毕竟人类灵卫面对同等水平的秘境种族，五换一已经算是好的了。它们本来就是常规战争的消耗品，面对高阶秘境种族来说，没什么用。
没有了“禁军”的掩护，整个战场开始再次向人类阵地倾轧。佩索斯不断变换着位置，寻找着有利地形慢慢向后移动，因为他知道，溃败是难免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像他一样向后撤退，而是依然积极的向前冲锋。
怪物灵卫并没有对人类阵地发出冲击，秒杀“禁军”之后就消失了，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看来秘境种族对于它们的实力还是很自信的，遵循兵对兵，将对将的逻辑。可惜，这只是佩索斯朴素的情感想象，他不知道周围还有其他秘境种族窥探。怪物灵卫并没有离开，只是提防暗中窥视的存在。
天空亮起了红色的火花，这是撤退的信号。撤退信号出现，就意味着这场战斗彻底失败了，整个基地将被抛弃。
佩索斯本来就在慢慢撤退，他所在的位置已经算是后方了。他往后撤退的时候，是被负责监督的战士勒令禁止的。可是战况实在太急又太乱，负责监督的战士很快就被其他情况吸引走了。在他撤退的过程中，依然能看到基地里面源源不断的涌出战士，这是做最后的消耗战了，物尽其用。
佩索斯看到了炮台上只有半个身子的人造人，操控着炮台，疯狂的向着秘境种族倾泻炮弹。看到了有一只手臂的战士，熟练的替换着弹匣持续射击。看到了只有眼睛没有其他五官的战士抱着炸弹如伞兵一样从空中落下。
这些都没有引发他的感慨，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人造人，都是消耗品。只要最能做到大限度的使用武器，最低限度的补给就行。
可是，当他看到有一个跟他面容十分接近的人造人，他一瞬间恍惚了。佩索斯也是从这个基地里面出来的，只不过是早一点而已。那时候他周围什么样的人都有，这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有独特的价值。可是看到这个与他面庞近乎相同的人造人，他是独一无二的么？这种思考，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让他瘫坐在原地，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也是人造人，他不是人类。怪物大军不断推进，处于后方他相当于又到了前线，随时有死掉的危险。
“轰隆隆！”
四声巨响，巨大的火焰伴随着席卷四方的气流将佩索斯吹的好远，这样的爆炸将他从想象的恐惧中拉了出来。“禁军”爆炸了，这是最后的手段。驱动“禁军”的备用核心能源是一个小的反应堆。当“禁军”被灭杀之后，停止的生物机能会作为引线引爆反应堆。
佩索斯茫然的看着周围婆娑的世界，跟着伶仃的人影往后撤。接下来的战斗烈度明显下降不少，他开始有意的保护自己，任何冲锋的话语，任何鼓励的荣耀都在他这里起不了作用。他不想成为炮灰，他只想活下去。
佩索斯在这些战斗中，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怪物。有的是他认识的，有的是他不认识的。那些悍不畏死的怪物在他看来，和之前的他没有两样。佩索斯所在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少，他的行为也越来越像人类，直到他的队伍彻底被打散，成为流民。他加入一个又一个流民团体，默默地注视着其中发生的一切。
佩索斯恐惧人类团体，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人。所以他希望自己成为流民，这样就可以游离于人类主体之外。同时他也恐惧外界环境，秘境种族的刀锋横扫一切。他必须加入人类主体，才有机会获得一线生机。这种矛盾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加入人类主体。
佩索斯收到消息，转003号基地接收流民。像他这样的有熟练生存技能又能熟练使用武器装备的人，到哪都会受到欢迎。他想要带着他所在的流民团体一起加入人类主体。
这还在流民团体内部发生了冲突，就是关于新出生人口和旧有的人口之间的矛盾。先不说人造人的问题，新出生人口之所以成为流民，是旧有的资源控制者排挤出去的。现在人口损失惨重，又想把他们召回。他们是否拥有同等的权利，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炮灰还是拥有生存权利的个体？
最终，不同意见的人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侦查小队全军覆没，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静悄悄的猪人营地突然爆发出喧哗声，猪人灵卫越过了河流，落在侦查队员身旁。一刀扫过，匍匐在那里的灵卒全部葬生，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不需要任何提醒，佩索斯所在的五人小队迅速撤退。但是灵卒哪里跑得过灵卫呢？惨叫声不断响起，佩索斯根本不敢回头。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他被猪人灵卫攥在手里，巨大的獠牙几近让他崩溃。他要死了，他终于要死了。
“噗嗤，噗嗤。”他的下半身被猪人灵卫咀嚼。一边咀嚼，猪人灵卫一边咕哝道:“不是这个。”佩索斯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将会死在这里。
猪人灵卫的身体开始不自然的扭曲，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一样。眼球暴起，张开嘴巴，手里的刀和佩索斯的半截身子都掉在了地上。
佩索斯艰难的抬起头，就像在基地里那样，他看着身边的那道身影。他是人类的未来么？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让他拥有如此神技。如果是，为什么他的出现加速了死亡的进程。反正都要死了，佩索斯问道:“你是人类的未来吗？”
离凛诧异的看着佩索斯，他知道佩索斯是人造人，所以佩索斯成为了灵卒。因为离凛想试试他的气息能否改造人造人，事实证明是可以的。不过人造人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它们是消耗品，是没有心灵的。
离凛道:“我不知道未来什么样，不过你想看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佩索斯道:“我还有机会么？”
离凛俯下身子，将一缕缕气息注入他的身子。佩索斯的生机在不断恢复，伤口也在愈合，终究是吊住了一口气。基地里面最后一名灵卒赶到了现场，默默地背起了佩索斯。
人造人，被输入固定的指令，拥有固定的行为模式。
佩索斯是如何突破自身限制，成为一个有主观自我意识的个体。又是如何摆脱固有的思维，思考主客之间关系。又是如何思考个体和群体的关系，这些对于离凛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