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一整日都过得很糟。
她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很不利的境地,自己的丈夫不与自己一条心了,国公府看不上她已久,自己与娘家也并不亲厚。
如果谢云章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
就像她的生父忠勤伯那样,把过去的事,过去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她可以放弃生父,那谢云章呢?
不行。
都不用细想,闻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谢云章。
但经历了那么多,她对人的感情太深了。
哪怕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不记得过去的事,可一点点恶劣的对待,就够她难受很久。
白日里独处多思,她便想去东厢房待一待。
行至门口,却发觉屋门落了锁。
“这是……”
映红和青萝一起跟在她身侧,见状告诉她:“东厢房起过一次火,三爷下令,将屋门锁上,不许任何人进去。”
他不记得自己,照理说也不记得这屋子。
闻蝉便佯装不知,问映红:“这里原先住的是何人?”
“主母说,是三爷早夭的胞妹。”
闻蝉忽然重重叹口气。
国公夫人在抹去她存在痕迹这件事上,果真是下了一番苦功。
映红一早便见她气色不佳,又想起今日晨间,三爷竟叫了浅黛进去伺候穿衣!
上回自己过去伺候,三爷那凶样至今难忘。
“少夫人……是和三爷吵架了吗?”
她年轻,又藏不住话,刚跟了闻蝉一天,便开始替人操心。
青萝见状忙道:“你别问东问西的,惹少夫人心烦!”
映红却坚持说:“我也是为少夫人担心,少夫人既已嫁进来了,那三爷便是少夫人的天!与天作对做什么呢,要不还是服个软,可别耽搁了明日回门……”
这架吵得的确不是时候。
若谢云章真动了怒火,明日不肯陪自己回忠勤伯府,闻蝉忽然不知该如何劝动他。
到时难免惹来妗儿忧心,李缨奚落……
谢云章亦面色紧绷了一日。
人在都察院,却半点干正事的心思都没有。
好在这一日也没什么疑难杂案,只是下属过来问询时,都小心盯着他的脸色,差点没被冻死。
“谢总宪今日是怎么了?谁得罪他了?”
“不知道啊,我近日交的案子都没什么大纰漏啊……”
两个年轻的官员交头接耳,落进一个在都察院二十年的老人耳中。
他捋了捋下颌长须,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道:“还能怎么回事?前两天刚讨了老婆,跟老婆吵架了呗。”
“哦?哦……”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谢云章不想承认,他今日有些怕回家。
倒并非惧怕屋里的女人,而是不知如何面对她。
晨间自己心性起来,故意落她的面子,倘若今日回去她不肯服软,自己也是极难低这个头的。
赶女人去打地铺,更不是自己会做的事。
到了放衙的时辰,他却坐在书案后一拖再拖。
逼得下属不得不小心过来道别:“总宪,下官先行归家了。”
他不走,今日又面色奇差,底下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谢云章这才不得不应一声,随手丢下一页未翻得案宗。
出门,天色昏沉,竟是在下雨了。
秋雨阴冷,他又是骑马而来的,难免更为烦闷。
内侍打伞送他出宫,家中带来的长随却牵着他的马,立在一辆熟悉的马车下。
是家里的马车。
那长随见他出来,忙道:“三爷,今日下雨了,少夫人便……”
“知道了。”
郁结整日的心绪倏然一松,她肯来接自己,他便当她已经低过头,不计较了。
真是一场好雨啊。
谢云章想着这些,急切地撩开帷裳——
没人,空的,她不在。
这才注意车畔还立着个女人,似乎是她身边的。
陆英跟着谢云章这么多年,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故而出声解释:“少夫人派属下,来接大人回家。”
所以她并未亲自来。
好像低头了,又好像没有。
男人面色重归冷淡,平声吩咐了句:“起程吧。”
闻蝉是想来的。
仔细一想,又怕他余怒未消,不肯和自己同乘,就派了陆英去。
她今日就坐在主屋等。
屋门一被推开,她便立刻站起身。
唤了声:“公子。”
谢云章今日推门倒是见到她了。
只是一瞧见她垂着头,隐隐不安的样子,便一下想起昨夜。
心烦,烦,烦。
闻蝉见他不说话,便当他还在生气。
远远看见他衣摆沾了雨珠,也没上前帮他更衣。
问了句:“要叫人伺候吗?”
谢云章猛地别过头,蹙眉。
她心性也一直这样高吗?
从前自己就一直惯着她吗?
连句软话都不会说的?
“不必了。”
换件衣裳而已,他手脚健全,又不是自己不行。
可故意放慢动作,等了又等,愣是没等到她主动上前来。
谢云章只得想起路上,她身边那个陆英说的话。
自己将衣裳换好,问她:“明日要回门?”
闻蝉没想到他主动提了,忙点点脑袋,“公子要陪我回去。”
听见这直愣愣的一句话,谢云章却莫名舒心不少。
“回门礼可备了?”
“备好了。”
闻蝉做好了准备,若谢云章实在僵着,自己只能携厚礼回去。
他一问,忙将礼单奉上。
男人只扫一眼,又问:“你拿自己嫁妆贴补了?”
东西都不是他库房的,国公府的月例银子显然不够。
闻蝉一时没有作答。
谢云章便认定了,绷着脸色说:“传出去,平白叫人笑话我。”
“不是的,”闻蝉这才说,“虽是我私房钱贴补的,可我名下众多私产,都是公子从前给的。”
谢云章自然全不记得,问:“给了你多少?”
闻蝉便取出一个上锁的木匣,将厚厚的地契一气捧出来。
她手小,几乎都要捏不住。
还不忘解释:“那时黎贼作乱,国公府遭难,公子将手中的庄铺宅邸,都过到了我的名下。”
谢云章随意翻了几张,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
他说自己怎么为官这些年,除了几个月前的赏赐,自己名下竟没什么田产。
给她了,原来都给她了。
“收着吧。”
闻蝉也没打算还他,这些东西没算进嫁妆礼,而是她的私产,是她唯一的底气。
木匣放回去,见男人面色稍有舒缓。
她小心翼翼开口:“昨夜……”
两个字刚出口,谢云章便狠狠朝她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