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尴尬呀。
闻蝉也不知为何,来见李缨,倒是比去见檀颂还要尴尬。
她本是准备了一些话说的,可见到她,那些客套的漂亮话就说不出口了。
无他,不合适。
闻蝉眼光兜一圈,见十月的园子桂花已谢,月洞门白墙边几株红枫横斜而立。
便道:“这枫叶真红啊。”
废话,红枫不红还能怎样?
李缨腹诽一句,却又想起弟弟李绍的劝诫:
管住嘴,别说那种话。
是而她最终说了句:“嗯,是挺红的。”
静默。
闻蝉又找不到话说了,也不知为何,这吵吵嚷嚷的丫头,今日也默不作声起来。
闻蝉脚步停住,干脆利落道:“昨日夜里的事,多谢你替我解围。”
听见她道谢,李缨又清咳两声,挺了挺胸脯。
“听李绍说,你要给他选匹马,我呢?”
“我带了一些首饰布匹回来,你回头,自己去挑一挑吧。”
其实是特地为她选的。
李缨爱穿红,那几匹锦缎织了翩跹的蝴蝶纹,既鲜亮华美,又不失少女的活泼,特别适合她。
可闻蝉也不适应,她对人的记忆尚且停留在纳吉礼那日,她带着檀颂来闹,险些坏了婚事。
或是她和谢云章被长辈为难之时,她借那混账表弟的事,又在李母面前撒泼打滚……
谢是要谢的,只是,必然谢得别扭。
果然李缨一听这话,什么忠告都抛到九霄云外,顿时急眼:
“你给李绍的马是精心挑的,怎么给我的东西,就是随便给的?”她果然又跟一句,“你有没有良心啊!”
对着她,闻蝉素来没什么好脾气。
竟脱口而出:“谢我谢了,东西也给了,你爱要不要。“
说罢,转身就要走。
李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把扯出她肩头衣料,“你给我站住!”
“什么态度啊你?你这人总这样,在我娘面前一套,对着我又是另一套!”
“我知道,不就是以前那些事,你怀恨在心嘛,可我那个时候又不知道,你从小到大过得那么惨……”
闻蝉动了动肩头,试图把她的手甩开。
没挣脱,听见那个“惨”字,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顿时浑身的毛倒竖起来。
“你说谁惨?”
“你啊,自小缺爹少娘的,难道不……”
“闭嘴吧你!”
闻蝉左臂狠狠一掼,李缨猝不及防,没撒手,竟将那肩头密织的缠枝花纹线头扯松了,顿时现出里头衫子的颜色来。
闻蝉低头见了,恼得更厉害。
她本就不喜将自己惨兮兮的过往说给旁人听,当时若非李缨搅局,她根本无须将那些事抖出来,恳求忠勤伯夫妇帮自己。
她倒好,还要三番两次地提,连带自己衣裳都扯坏了!
李缨忙松手,“我不是,不是故意……”
闻蝉怒上心头,一时什么念头都没有,猛地抬手拔了她的簪,恶狠狠摔到地上。
李缨到嘴边的解释拐了个弯,大喊:“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支簪!!”
上回自己把送她的新婚贺礼摔了,这次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簪子给摔了,李缨心里却不平衡。
指着她道:“你这身衣裳又没什么特别,我扯坏了就扯坏了,大不了我赔你一身,你干嘛摔我簪子?!”
闻蝉抱起手臂,颈项偏转,头颅昂得高高的,“想摔就摔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她自小乖顺,跟着娘亲吃苦耐劳,寄居舅父家中从不跟表弟起争执,卖身入国公府后更是谨言慎行处处守礼,也就后来对着三公子会偶尔卖个乖讨个巧。
可是今日,李缨这同父异母且无太多情分的妹妹,似将她迟来十年的叛逆,通通勾出来了。
她虽比人略矮上一些,却端出了檀如意对檀颂的架势。
昂首睨向她道:“你若真心知错,我摔你个簪子解解气又能如何?这般上蹿下跳,可见并非真心悔改,我才不原谅你!”
“你,你……”
李缨气得整个人都要炸开来了,前些年在边关,这些年在上京,就因她脾性张扬,上至父母下到奴仆,谁不宠着她让着她?
“好啊你个柳闻蝉,你平日里在我爹娘弟弟面前装模作样,这才是你嚣张跋扈的真面目吧!”
“亏我娘还天天要我学你什么,贞静贤良……你不许再装了!”
刺啦——
闻蝉一低眸,眼睁睁看着肩头衣料彻底被撕裂,破开一大个口子。
面前,李缨耀武扬威般扬了下颌。
闻蝉人狠话不多,盯准她发髻绾的位置,一抬手,便将她发髻扯松。
“啊——你敢扯我头发!我跟你拼了!”
闻蝉人虽生得不算特别高挑,四肢却是纤长的,仰头一避,李缨便只碰到她下颌脖颈。
打闹归打闹,李缨也不可能真掐死她,只胡乱将她立领上的金扣给扯了。
闻蝉丝毫不慌,衣裳而已,坏了就坏了,手上实打实扯着李缨的头发。
“你快松手!!”李缨大喊。
“你先松,你松了我再松。”
“你个奸诈小人,我才不信你!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两人进了园子没多久。
在前厅拜见岳父岳母的谢云章,眼皮忽然狠狠跳起来,便说想去给妻子送件氅衣。
李母主动领他来了。
那两姐妹都没带贴身丫鬟,两人探头一顿好找,才在一株红枫树下,枯黄的草坪上,找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年轻姑娘。
发钗委地,衣衫散乱。
谢云章只看一眼,便自觉背过身去。
李母赶忙上前,“这是做什么呀!”
“多大了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这样打架!”
李母上前时,闻蝉还扯着李缨的头发,李缨几乎要将她一整件外衫撕下来。
“她先摔我簪子的!”
“她先扯我衣裳的!”
李母眼前发黑,分别握了两人手腕,“都给我松手!”
两个姑娘狠狠瞪向对方。
随后十分默契地,同时丢开手里攥着的衣领和头发。
谢云章回身瞥一眼,见两人已经分开了,这才目不斜视上前,用正好备着的大氅将人结结实实裹了,才从地上拉起来,兜到怀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闻蝉。
甚至从没想过,这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人靠在他怀里,像是找到靠山了,又委屈巴巴重复一遍:“就是她先扯我衣裳的……”
谢云章低下头。
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告状不是冲着李母,而是……冲着自己。